一转眼狭窄的隧道前后忽地冒出几个人,其中一人嗓音熟悉,正是白天在城中给洛荧指路的那一位,“这位公子初来乍到,请勿插手他人之事。大家都是借奇先生的地方,你若坏了别人的事,那么你想做的事自然也做不成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洛荧按在木车上的手纹丝不动。
是,他应该顾全大局,单论个人,曲莲在他心中比这些素昧平生的人重要多了,长远看来,他们所谋之事也比眼前这桩案子更为重要。
可是眼前少女无知无觉躺在麻袋中,洛荧不敢想如果他放了手,她身上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如果他此时放此人通行,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曲莲?
“叫你们奇先生来。”洛荧嗤了一声,“我不和杂碎掰扯。今日遇见我,你这桩生意是做不成了。”
“闪开!”那人怒了,上来欲与他动武,洛荧身上灵压尖啸着冲他倾轧过去,那人显然没料到洛荧修为如此了得,双腿一软倒在木车上。
隧道中其余几人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还指了指洛荧腰侧的刀。
“这单不做了。”白日与洛荧对话的那人说道,“本月月银赔给你,从哪来的货送回哪里去吧。”
那人恨恨地起身,骂骂咧咧推着木车往回走,洛荧一路跟着他,最终也是从一个地窖出去,是函城郊外的一间酒肆。那人把一个个麻袋扛进院中就跑了,洛荧解开麻袋,一共五人,四女一男,都是容貌姣好的修道者。
洛荧喂他们吃下解药把他们拍醒,这些人被人卖了还不知什么情况,洛荧赶时间不敢逗留,匆匆解释数句便转身离去,从后门再次进店通过地窖下了迷宫。
“什么……这、这是家黑店?”一名少女惊慌失措地捂住衣襟,仓皇打量着地上散落的麻袋和绳索。
“这是哪里?我明明……”
四名女子又惊又怕,赶紧互相搀扶起来准备离去,那名唯一的少年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好像是遗憾,双眼却又亮得惊人。
刚才洛荧起身的时候,他看见了洛荧的腰牌。
回到地道,洛荧心情仍是一片阴霾。
他望着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头顶,只觉得表面光鲜亮丽的九州就像这地底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外面看上去完好无损,然而已是千疮百孔,积重难返。
正此时手上忽地一痛,见微在他掌心割出一道伤口,又来喝他的血了。
这颗眼珠子饿了太久,又饱餐一顿之后滴溜溜转得飞快。洛荧正无奈之时,见微忽地在空中漂了起来,继而极速向前驶去。
洛荧短暂地一愣,继而快速跟上。
一路畅通无阻,见微像一只漆黑的鹰在昏暗的通道中自由翱翔。每一个转弯都毫无犹豫,洛荧的心高高提起,如此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一个明亮的传送阵,见微毫不犹豫地投身而入,洛荧咬牙纵身一跃。
双脚短暂地踩空,接着落在了坚实的地面。
这夜无月,眼前是一间竹林掩映的小院,他拨开密密竹叶,面前出现一声清喝,“什么人?!”
他迎头与一个头上长角的妖物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噌”地一声拔出武器来。
院中传来匆忙脚步声,洛荧吓了一跳,“江澜?你怎么……你怎么这副样子?”
江澜拿剑尖不客气地指着他,“你又是谁?!”
洛荧抬手化去了易容,“我是洛荧啊。”
“洛荧?”这个名字好像已经非常久远了,江澜看清他的脸愣了一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猛地抽剑迎上去,“你怎么追来这里的?我们曲哥已经跟你恩断义绝了!”
一听“曲哥”这称呼,洛荧反应过来,“江澜?原来你是龙。阿玄身上的就是你父亲的龙骨吧。就你这怂样,你竟然是龙?”
他很久以前曾从野史上读到过华胥境中有龙,龙骨入药有长生之效,没想到是真的。
江澜瞬间涨红了脸,“哎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让让让让,”洛荧趾高气昂,“我昨天晚上已经和你们曲哥和好如初了。”
“昨天晚上?在哪里啊?”
“在梦里啊。”洛荧急得不行,看江澜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儿都想把他的角给拧下来。
“我看你是做梦吧。”
洛荧眼神一凝,后面的陆离赶紧插进来,“等等等等……冷静冷静,我们都是一边儿的……”
“他?他怎么可能跟我们是一边的……”江澜转过头来瞪着洛荧,如临大敌,“你负我曲哥!当初不过一个韩小莲造谣生事你就丢下他不管了,何况现在?”
曲莲刚好走出来,听到这句话蛊毒又有些蠢蠢欲动,吃痛地靠在门扉上。他控制自己不要去想,眼下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儿女情长。可是与梦境中不同,这痛苦就像与生俱来一样,伴随着他胸膛每一次起伏,不致命,却兢兢业业地折磨着他。
“我从来没有负过他。”洛荧不耐烦地推开他快步往里走去。
他大步流星上去狠狠把人抱在怀里, “我从来没有负过你。”他慌乱地在曲莲耳边重复,“这一世没有,上一世也没有。凌霄山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曲莲讶然回头,面色苍白如纸。
“对不起……”洛荧胡乱去蹭他的脸颊,“我也是迫不得已……长阳是长阳,你是你,我从来分得清清楚楚,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
曲莲在他怀中微微瑟缩,因为洛荧的眼泪太热,滚烫地落在他脸上。
分明倍受痛楚和煎熬的人是曲莲,万念俱灰的人是曲莲,可此时洛荧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一个终于回家的孩子。
在见过虞梦台之后,虞白露再次回到了凌霄秘境门口。这次不同,他拿出见微刀,高声喝道,“燕州虞氏第十三代执刀人虞白露,求见无心道人!”
白雪皑皑,空茫一片的天地渐渐显出一个身形,看得虞白露双目发酸。
他心头仍有一丝虚无缥缈的期待,明知会落空,仍然要不自量力地浮上来。
无心道人怜悯地望着他,长叹道,“年轻人,你只以为情爱便是世上头等大事,殊不知在世间万物面前,情爱是何其渺小。”
年少的虞白露不卑不亢回道,“前辈,其一,情爱并不渺小;其二,我与长兮之间也并非仅有情爱。”
“你已成为执刀人,还没看清自己未尽的使命吗?”
“我看清了。”虞白露擦了擦眼睛冲无心道人深深稽首,“我一定会看着长阳,若他成神,我功成身退,若他成魔,我一定倾毕生之力还天下安宁。除此之外,我不信这一切没有两全之法,待到河清海晏,我一定回来接长兮下山!”
语毕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无心道人行一大礼,“请师父好好照顾长兮,千万不要伤他性命!”
无心道人不善言辞,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的想法也如风中雪片一样,来来去去,沉默无声。
其实道是无心,并非无心,道是无情,时时却也有情。
十几年前他答应了桐花夫人,若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他会替天行道。可他没有想过,终有这样一日他会做不到。
“我答应你。”
闻言虞白露深深叩首,走上了自己言不由衷注定孤独的路。
下山之后他用化形丹改变了面容,潜入阳春书院接近公子长阳。
公子长阳,阳春书院的年轻少主,君子如玉,前途无量。
可惜虞白露在听过叔父的一席话后看到他面容如玉,恰似故人来,心中没有一丝欣喜,只有无边的恐惧。
随着他年岁增长修为加深,见微饮饱了他的血,透过这颗参破阴阳轮回的眼睛,他也陆陆续续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尸山血海,雷霆万钧。
人为刍狗,就连死后也不能得到半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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