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躺着,她便打起了小小的鼾。
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此时睁开眼,无言地伸手捋平被宁拂衣折腾成一团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襟,睫毛微垂。
小小肥肥的花枝鼠正蜷缩成一团,在她怀里睡得毫无防备。
“还是如今好,说睡便睡了。”她低低自语,伸出根手指,去摸毛茸茸的松鼠尾巴,那尾巴颤了颤,摇晃着躲开。
褚清秋盯着宁拂衣看了很久,发丝遮挡了她眉目,也遮挡了她眼底的神色。
过了不知多久,她用指尖勾起衣袖,小心再小心地盖在宁拂衣身上,这才重新阖眼。
宁拂衣是被一阵阴风吹醒的,风吹过她皮肤表面,如同一个个冰冷的钩子,将她汗毛勾得根根竖起。
她瞬间睁开眼睛,同时褚清秋也睁眼,二人对视之时,宁拂衣察觉了不对,她看向褚清秋的视角已然完全变了,此时正缩在她怀中,只有双腿耷在外面。
二人离得实在是近,宁拂衣脸颊冒出一股热气。顿时弹射而起,一时还未适应人的双腿,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亏得扶住香火台,这才站稳。
褚清秋明显也并不淡然,她双唇紧抿,迅速起身,白骨从腰间滑至掌心,面对阎王庙的庙门。
“这是怎么回事,判官的法术失灵了?”宁拂衣看着自己已经变回人类的双手,从一念珠里摸出神剑。
四周阴风愈发得重,抬眼间,已有数只鬼魂飘荡至了庙门口,试图进门,却被一层无形屏障遮挡,这还没完,若是往远方看,便会发现无数重叠的鬼影,正从整个地府奔涌而来。
几千几万只鬼朝着她们二人蜂拥而至的场景。即便是宁拂衣都后背发凉,更别提本就不喜欢鬼的褚清秋。
“判官说冥界只有一人进入,它们是闻到两个人的气味来的。”褚清秋急声道,她后退一步挡在宁拂衣身前,“切记少动用仙力,只怕到时会引来更多地府外的厉鬼,到时便能难以逃脱!”
“你重新变回动物也没用,毕竟身处冥界,我等的很多法力都会失效。”褚清秋好像猜出了宁拂衣想法。
“它们进来了。”宁拂衣屏息道,这阎王庙也就是个没什么香火的摆设。何况外面有数不清的鬼在撞击墙壁,墙很快就出现了裂缝,许多鬼手从中伸出,好像什么虫子的腿,血淋淋地疯狂摇摆。
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阎王庙彻底崩塌,褚清秋忽然抓住宁拂衣脖颈,将她按着穿过墙壁缝隙,朝庙后跑去。
虽然出了阎王庙,但四周的鬼却并没少几个,天上飞的地下爬的应有尽有,宁拂衣无数次从一些人的残肢断臂上踩过,尖叫声回荡着,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
“这边!”褚清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后一道白光穿过眼前众鬼,横扫出一条道路,褚清秋的掌心在她后背一推,宁拂衣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直直飞了几丈。
宁拂衣差点在地上打滚,再转身时,惊讶地发现所有的鬼都同她擦肩而过,只朝着褚清秋猛扑,褚清秋洁白的衣角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被那些狰狞的头脸完全围住。
许是因为自己乃至阴之身,所以这些鬼似乎只对褚清秋感兴趣。
宁拂衣身边很快散出一块空地,她看着被众鬼包围不知状况如何的褚清秋,凤目微眯,用指尖将额间垂落的乱发撩回耳后,随后抬腿踢飞两只经过的无头尸,迈步冲了回去。
另一边,褚清秋手中的白骨已然挥舞成了圆盘,动作快出残影,密不透风地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断有鬼试图啃咬她的脖子,又被白骨击飞。
虽然不用仙力只凭招式,也暂时护住了自己,于一众污浊中独善其身,如同一缕孤烟,裙摆没有沾到一点血迹。
但地府的鬼是击杀不完的,鬼差还都不见踪影,褚清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前流下滴汗水,打在泥土地上。顿时便有几个脑袋从地下钻出,拼了命地将沾到汗水的泥土往口中塞。
褚清秋一阵恶心,冷着脸抬脚将其踩回土中,却不慎被拉住脚踝,动作一停,便有更多手将她四肢扯住,密密麻麻的血手蛆虫般粘在她身上,褚清秋惊恐之余,险些被他们拉入地下。
这时她腰间居然环上另一双手臂,褚清秋心中怒斥这风流鬼,索性要再用仙力,谁料那手臂竟是将她往后扯去,同时一股腥臭的液体环绕四周喷洒,被沾到的鬼无一不嘶声嚎叫,连连后退,缠着褚清秋的那些鬼掌也全部放开。
褚清秋脸色总算和缓些,她察觉了是宁拂衣,一时间屏住呼吸。
“这是……”
“黑狗血。”宁拂衣回答,她又从一念珠里摸出个瓶子,哗啦撒出去,逼得那些鬼让出条路来。
她知晓要来地府后便特意寻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果然是有用的。
“它们又追来了!”宁拂衣黛眉紧锁,“这冥界有没有鬼进不去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犹如灵光乍现,她同褚清秋对视一眼,连忙伸手拉住褚清秋,撒腿往奈何桥跑。
她一路将神剑拿在手里挥着,数不清的鬼被打入地下,她便踩着那些鬼的天灵盖,一路疾奔,终于是看见了高高的奈何桥,以及桥上正费力熬汤充耳不闻天下事的孟婆。
她二人同孟婆擦肩而过之时,孟婆终于抬起眼来,惊讶地想询问,却被眼前蜂拥而来的鬼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挥舞汤勺,将暴动的鬼拦在奈何桥的另一端。
“在下撑不了几刻,快进彼岸花丛!可多撑些时候!”孟婆扯着嗓子大喊,宁拂衣连忙照做,拉着褚清秋朝彼岸花跑。
很快,猩红的花便近在咫尺,比起身后的狂风暴雨,这里的寂静不动更为诡异。
她二人停住脚步,宁拂衣回头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一直握着褚清秋的手,二人几乎十指相扣,褚清秋的手指轮廓分明,如同柔软的蚕丝,握在掌心柔柔滑滑。
方才太过混乱,褚清秋也才注意到此事,连忙将手抽出,唇瓣轻抿,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进去吧。”褚清秋说着就往前走,被宁拂衣一把拦住。
“我都看见了,你手上的伤口。”宁拂衣摇头,“若是这么走进去,双脚怕是要不得了。”
“可……”
“我背你。”少女忽然半蹲,将纤瘦的背脊暴露在女人身前,“我试过了,这花对我没有那么重的影响。”
褚清秋一阵沉默,然而那些鬼已经冲破了孟婆的防线,如同黑云过境,鬼哭狼嚎地涌向她们。
“快点啊!”眼看宁拂衣急了,褚清秋这才妥协,趴到她背上。
女子身体不沉,但是腿长,只差一点便会碰到花瓣,宁拂衣只能用力将她往上举,随后眼睛一闭,重重踩入花丛中。
花朵无声,花瓣落在她腿上时,有种淡淡的疼痛感。但并没有褚清秋那般触之便深可见骨的伤口。
没想到自己一个死了一次的人,心中执念还不如褚清秋重,宁拂衣自嘲地笑笑,快步跑进花海深处。
那些鬼果然被拦在了花海之外,试试探探不敢往里走。
毕竟一旦踏入,便会自动变为一朵彼岸花,灵魂永远埋葬于此。
宁拂衣多少松了口气,她停在花海中央,周围静谧下来。唯有二人不知道谁的心跳咚咚地响。
褚清秋的身体很轻很柔软,不像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女人,她为了稳定身体,双手抚在宁拂衣肩上,却只是轻轻搭着,不敢用力。
“等我再见那判官,定要将他教训一顿,险些将我们害死了。”宁拂衣试图打破沉默。
褚清秋半晌没言语,隔了一会儿才在她耳边道:“你知晓人的法力何时会消失么。”
“当然……”宁拂衣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震惊地望向远方红黑色的天空。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只有呼呼的阴风在耳边刮,花瓣花枝佁然不动。
“如果神尊经过奈何桥会选择轮回 还是留在这片花田里?”宁拂衣忽然偏过头轻轻问。
“轮回。”褚清秋道她看着少女侧脸“我还有事情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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