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拂衣闭了闭眼睛,转身走到已经升起的日光下,随后捏了个隐身诀,朝着苏陌离开的地方走去。
苏陌背着大箩筐走得很慢,宁拂衣一会儿就赶上了她,女子瘦削的身影直直朝山里走,起初脚下还有猎户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后面随着入山越深,地上的路也就不见了,只剩下乱石和杂草。
苏陌却也没停,而是扶着两旁粗壮的树费力地往上爬,虽然树林中阴凉,却还是很快出了一额头的汗。
她这般听不见也喊不出的,整日往这林子里钻,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宁拂衣咬着唇瓣远远跟在身后,目光越发复杂。
前面的苏陌忽然踩到了什么,脚一滑往侧边倒,宁拂衣连忙弹出一道气流,将一旁正立着的树苗压倒在她手边,苏陌跌跌撞撞抓住树苗,这才没有摔落在地。
宁拂衣看得都出了一身的汗,她摸摸额头,松了口气。
苏陌这一趟上山可够忙的,她似乎对地里的药材十分熟悉,手中小锄头往地里凿两下便能拽出棵草药,扬手放进背篓。
遇见不那么好的草药,就低头闻一闻,叹息着放进随身的口袋。
她全程都极为认真,攀膊将衣袖扎起,露出不常见天日的莹白手臂,偶尔粘上些泥土,十分显眼。
她劳作了一日,宁拂衣就跟在她身后看了一日,除去正午太阳极晒之时她躲在树荫下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吃了几个野果外,便再也不曾休憩了。
等到林中光线寥寥,太阳西斜之时,她才背着一箩筐的药材野菜下山,待她脚下的路终于平缓,宁拂衣才悄然化作光点,往镇上去。
她从镇上买了许多米面鸡鸭,还有蔬菜水果,全塞进包袱里带回竹屋。因为全程都用飞的,所以比苏陌快上许多,待将所有东西放到灶台下后,弯腰被着竹筐的苏陌才疲惫地归来。
宁拂衣飞快地跑过去,伸手将沉重的竹筐抬下,协助她放在屋后。
苏陌看了宁拂衣一眼,这次好歹没有阻拦,低头默默用草席将竹筐盖好。
“累了吧?”宁拂衣捏着衣袖道,她指向灶台下,“我今日去了趟镇上,买了些吃食,想着当做你收留我的报答。”
谁料苏陌看到那些东西后,眉心却攒起,眼神比往常更冷了,抬起多了许多划痕的手拒绝:“苏陌一介贫民,不过借你草屋一睡,受不得如此答谢,姑娘拿走吧。”
她转身走向灶台,并没理会地上的东西,而是捡起竹篓里的野菜,哗哗地蒸煮起来。
原本怀着一腔热情的宁拂衣被碰了一鼻子灰,多少有些挫败,她原地站着看苏陌做好仍不带荤腥的晚膳,又看着苏陌绕过她走进小屋。
“苏陌姑娘,我不能这般平白睡你屋子,这间房给我睡便好。”她又尝试开口。
迎接她的是咯吱关好的门。
宁拂衣长长叹息,她将发丝抹到耳后,抬腿回到屋中,从一念珠里掏出琉璃杯放上桌子。
“我都被人阿谀顺旨三十载了,没想到又在你身上栽了跟头。”宁拂衣低声念叨着,手指在栀子花的脑袋上戳了好几下泄愤。
小花不知自己为何挨戳,颇有些不满,四周的叶子全涌到身前,死死将宁拂衣的手推开。
宁拂衣被它的抗拒逗笑了,她红唇微抿,力道放小了些,转为轻轻的抚摸。
小花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开始像往常那般蹭她掌心,快乐地散发浓郁的奶油香味。
“你呀,还是做花可爱,没许多枷锁束缚,肆意妄为的。”宁拂衣说着,眼神越过花枝,变得恍惚。
“现在的你如同仙人掌,浑身是刺,碰一下就扎手。你也确是这般的人,立在云端,旁人可以看你狼狈,但不许可怜你。”
“你说你要我如何是好?真的遥遥而望?”
“可我都找到你了,怎么能做到呢。”宁拂衣将脸颊枕着手臂,无比犯难。
如果现在在身边的不是苏陌,而是褚清秋,她该怎么接近?
不对,她从未主动接近过褚清秋,好像都是她每每受伤遇难,褚清秋就出现了。
想到这里,宁拂衣眼前忽然闪过星光,她一把将栀子花放回一念珠,脚步急促地跑到灶台前,开始假意给自己弄吃的。
宁拂衣在云际山门不用自己做饭,上辈子成魔了不用吃饭,这辈子也早已辟谷,所以她对于这庖厨之道,是一无所知。
故而倒是也不用演,没一会儿就将灶台弄了个一片狼藉,连脸上都粘了几道烟灰,就在她蹲在地上试图吹起灶台中的火时,观看多时的苏陌终于忍不住了,将门打开,站定在她身后。
宁拂衣半蹲着抬头,露出个满口白牙的笑。
苏陌眼神中划过一丝无奈,随后躲开宁拂衣眼神,示意她让开。
宁拂衣瞧着这招有效,别提多高兴了,立马转身立起,背手乖巧站着。
苏陌比她动作快上许多,只见她熟练地拿起扇子扇了扇火苗,随后便重新切好被宁拂衣切得七零八碎的鸡,连同葱蒜扔进锅里炖煮,又取出宁拂衣买的白面和好,将其搓成团贴在铁锅边缘。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宁拂衣眼花缭乱,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菜和饼子就都上了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蜂拥入鼻尖,辟谷多年的宁拂衣都觉得满口生津。
苏陌转身想走,宁拂衣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过她很快察觉了女子的惊恐和颤抖,又连忙将手背在身后。
轻声道:“留下一起吃吧,住在此处我已心中有愧,如今又劳烦你帮我,你若就这么离去了,那我今夜怕是会彻夜难眠。”
宁拂衣说得恳切,说话时那双眼睛都不敢看苏陌,整个人看着笨拙柔和,减淡了邪魅之气。
苏陌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垂眸坐下,拿起筷子。
宁拂衣见自己的计谋有了效果,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冲去多拿了双碗筷,随后优雅坐下。
走近苏陌之路,总算多了些进展,虽然这进展实在艰难了些。
之后的那日便是重复了这天的一切,宁拂衣没等鸡鸣就爬起来挑好了水,待用过早膳,苏陌背上竹篓继续上山采药,宁拂衣又偷偷随她上山,再偷偷回到屋中等她。
三十栽都恍若弹指,两天就更是飞快,宁拂衣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来到了第三天清晨,苏陌将最后一碗汤药放进她手中,比划道:“两日已过,姑娘可以走了。”
她说得很是平淡,不带一点挽留之意,宁拂衣也不好再厚脸皮,只得咕咚咕咚喝掉汤药,小声道谢。
“今日的水缸我已帮你填满了,你不必再去挑水。”宁拂衣轻声说,“碗筷也都洗好,屋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褥换了新的,你自重新住进去,不用怕什么。”
女子说得很小心,似乎生怕又吓到她,苏陌的手缩在袖中攥紧,低头颔首。
她起初觉得这女子身上杀伐气太重,眉眼锋利,不像好人,故而比平日还多了些恐惧和防备,然而这两日相处下来,却发现她温柔有礼,心细如发。
往常那些人总唤她阿丑,说她是阴邪之物,性子又怪异诡谲,故而除去个别几人外,大多数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又或是戏谑嘲笑。
然而眼前这女子却从始至终未将她当做怪物看待,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多加尊重。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她是个好人,若是真像她说的留下她,待她知晓自己到底有多怪异之后,又定会惊慌的。
自己一人过就好,何必惊吓旁人。
这样想着,她便侧过身,淡漠抬手,做出请她离开的手势。
宁拂衣也只道自己此行暂时失败,于是冲她笑笑,转身离开小院,沿着绿草如茵的地面走回镇子。
待宁拂衣走远后,苏陌周身才多了丝寒意,她抬手搂住自己,低头垂眼,压抑住心底的恐惧。今日,又该去那个地方了。
转身背起沉重的箩筐,抬腿出了门。
第94章 宅院
这边宁拂衣并不知晓苏陌去向,她一心颓然地回到镇上,在镇中最大的平安客栈中找到了安营扎寨的九婴和寒鸦。
寻到她二人时,她们正在楼下和两个不认识的人打麻雀牌,战况正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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