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子的那一刻,宁拂衣便犹如雷击,脚下登时踩空,还是平遥眼疾手快撑她一把,才没叫她栽下台阶。
而褚清秋也愣住了,她定定立在原地,眼神不能再从女子肩头移开。
人实则并不能清晰看得见自己的全貌,所以女子的身影对于褚清秋是有些陌生的,但又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熟悉,褚清秋立在原地犹如入梦,而对面站着的是她自己。
“衣衣……”女子嘴巴微张,细碎的声音从她口中挤出,而后她双目含光,忽然拎起裙摆,大步朝宁拂衣跑来。
还未等宁拂衣做出反应,她人就已经撞进宁拂衣怀中,肌肤相亲的刹那,那双柔软的手臂紧紧将她环绕,好像失而复得。
“衣衣……”她费力地呢喃道,满心都是再见爱人的欢喜。
宁拂衣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手却不由自主抬微揽她瘦削的肩背,眼神则下意识找到褚清秋。
看见这一幕的褚清秋攥紧了衣袖,眼中仿佛打翻了调味盘,复杂得难以看懂。
半炷香的时间后,宁拂衣安抚好了明显一路跋涉担惊受恐的女子,将其带回了静山宫,同时为了不引起山门轰动,请平遥长老下一道禁令,谎言神尊闭关,三日之内,任何弟子都不准靠近静山宫。
做好这一切后,宁拂衣才关好了静山宫的门,并通知九婴速速前来。
静山宫湖中的湖心亭里,宁拂衣、褚清秋、九婴和江蓠围成圈站着,沉默地看着被围在中间,颤抖的女子。
“衣衣……”苏陌害怕这般的阵势,手不由自主去拉宁拂衣衣袖,但随即看向板着脸的褚清秋,手一松,垂落在身侧。
她不再发一语,只是眼神还不能从宁拂衣身上移开。
“你说她是凭空出现的?”江蓠显然不曾见过这样灵异之事,手快把掌心团扇盘出浆了,“可她肉身早已腐烂了,神魂也重归原位,世上怎么会还有一个苏陌?”
“莫不是什么人假扮的?”江蓠伸手想探她一探,被九婴拉住手腕。
“不会,我嗅得出她身上气味,是凡人,且就是苏陌。”九婴也想不明白。
一直无言的宁拂衣对上苏陌包了汪清湖的眼睛,心顿时一软,抬手冲二人示意莫吓到她,随后双手放在胸前,开始比划。
“你是苏陌?”
苏陌盯着她点头。
“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出现在云际山门?”
苏陌看了褚清秋一眼,才抬手回答:“我不知为何,我本是在,你的怀里,看雪,可是很困,便睡了。”
“再醒来,你和雪,都没有了,只剩我们的木屋。我看见了,我的坟。”
“我好像,没有死。可木屋没有人,我等不到你,就拿着你的画像,问。有仙长告诉我,你在云际山,我便,来寻你了。”
她磕磕绊绊,半是比划半是张口地说完,等放下手后,几人眼中都是难掩的震惊。
宁拂衣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忽然上前引着苏陌坐下,抬起她腿,拿下了脚上已经磨破的布鞋,果不其然,那双本就有着无数疤痕的脚此事添了不少新伤,大多是水泡破了留下的血痕,密密麻麻。
“你走过来的?”宁拂衣抬头让苏陌看清她口型,嗓音有些低沉。
苏陌点头。
宁拂衣睫毛颤了几下,随后伸出手,掌心夹杂魔气半抚过她双足,上面的血痕随着魔气的覆盖渐渐愈合。
九婴拉紧了江蓠的衣袖,示意她看向褚清秋,只见周围气息好似凝成堵墙,浓郁得散不开。
不过宁拂衣很快就替她料理好伤口,迅速起身,站回了褚清秋身边。
苏陌的眼神也扫过褚清秋,好像知道一切,什么都没说。
宁拂衣小心地看褚清秋,对方此刻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内心思绪,不过那双唇瓣抿成条线,至少看不出开心的痕迹。
“你觉得,此事到底因何而起呢?”宁拂衣决定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柔声问。
褚清秋摇头,她的眼神停留在苏陌眼睛,似乎还未接受这样的事实。
“祖母前几日还说星象异动,莫不是与此事有关?”江蓠忽然开口,边思忖边道,“或许星象异动导致了时间不稳,才叫本该……的苏陌出现在数年之后?”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觉得此事不益声张,免得被有心人利用,江医仙,你我去寻些颇懂阴阳五行术之人探听一番,看看这状况……该是如何。”九婴也咬着指甲犯了难。
“也只能如此了。”江蓠摇首道,她又看了眼苏陌,“那她……”
“让她自己照看自己喽。”九婴忽然抿开笑意,凤目狡黠地看向褚清秋。
“九婴。”宁拂衣从牙缝里警告道,而后九婴笑嘻嘻拉过江蓠,和她一同消失在静山宫的结界外。
于是宫苑内只剩了大眼瞪小眼的三人,宁拂衣踯躅半晌,最后只得顶着褚清秋冰凉的眼色,在苏陌面前蹲下来。
一双温和的桃花眼,清澈见底,看得宁拂衣不忍开口。
“嗯……你知晓如今离那时,已有多久了么?”宁拂衣轻轻说,连带着比划。
苏陌点头,她又看了褚清秋一眼,才回答:“我醒来便知晓,许多许多年。”
她顿了顿,将食指指向自己,而后在太阳穴转了转,最后伸向宁拂衣。
我好想你,她说。
宁拂衣双唇微张,一时竟不敢再看她眼中的炙热,低着头颅,生出种诡异的愧疚感。
而同样看得懂手语的褚清秋,此时越发攥紧衣袖,隔着布料都察觉了指甲的锋利,她猛地移开目光,难忍心中的翻腾。
她当然知晓苏陌是她自己,甚至苏陌和宁拂衣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在她心中那是独属于她们两人的回忆。
可是如今当另一个苏陌明晃晃站在眼前之时,她忽然生出了迷惘,不知晓数年前在山坡上和宁拂衣相爱之人,到底是谁了。
谁来救救我,宁拂衣绝望地抱着自己膝盖,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般不知所措。
“外面风大,回屋中再说吧。”褚清秋淡淡开口,转身走上回廊。
“也是,此处风最是大,你身子本就虚弱,不能久留。”宁拂衣忙跟着道,伸手搀扶苏陌起身,但苏陌确实体弱,起身的刹那,身体就往一侧倒去。
宁拂衣忙伸手揽住她柳腰,眉头紧蹙,将人稳稳架在臂弯。
不过再回头,她正对上褚清秋的眼神,手一软险些将人扔了,不过下一瞬褚清秋已经已经移开目光,大步流星消失在廊后。
宁拂衣松了口气,揽着人隐在风中。
苏陌很乖巧,甚至比她以往都要乖巧,坐在褚清秋殿内,一双眼睛时而贪恋地看着宁拂衣,时而害怕地打量褚清秋,最后低垂在脚面,半句不言。
褚清秋无言打坐,宁拂衣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偶尔搭话,三人维持了整整一日的默不作声,直到秋风残,残月升,该休憩了,宁拂衣才从桌边坐起。
“呃……时辰不早了,无论如今什么状况都得休息,尤其是苏陌。”她给苏陌递去条蜀锦毯子,“连日赶路,定是多加疲惫。”
苏陌冲她笑笑,抱着毯子走向床榻,但聪敏的她很快停下脚步,因为那榻上放着两只绣花一般无二的软枕。
宁拂衣也发现了,她正要用仙力藏起一只软枕,苏陌便小心地断断续续说:“无妨,我去别屋睡,就好。”
说罢她低着头快步离开,宁拂衣赶忙去拦,谁知苏陌的身子却忽然定住,同时她手中的毯子倏地飞起,落在了一只白腻修长的掌心。
“我去吧。”褚清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拿着毯子淡淡开口。
此时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气氛不对,更何况是宁拂衣,眼看褚清秋便要出门,宁拂衣忙上前一步夺过毯子。
“罢了,我去,我去偏殿,你们安心休憩,明早见。”宁拂衣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抱着毯子,拔腿奔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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