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便见玉瓶忽然升至半空,瓶口璀璨如日月,歪斜冲着鬼火,随后更是长风四起,天地间忽然降下香气,那香气幽然沉静,是所有人都不曾闻过的气味。
急躁的雨滴忽然变唤了,像是三月春雨,细润如酥,被雨洒过的地方皆焕发生机,枯草吐绿,枯树生花。
而远处垂死挣扎的无极鬼火在接触柔润的雨丝后,气焰顿如釜底抽薪,蔫吧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无影无踪。
看着这一切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待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后,几人顿时如释重负,而剩下的人却依旧愣着,直到有人开口。
“方才那便是,玉净开云瓶?”
“秋亦,秋亦便是玉净开云瓶?”
他们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便好似从中间撕开,耀目的日光透过裂缝撒下人间,方才的狂风暴雨一瞬转为风和日丽。
只留众人湿漉漉站于山崖上,面面相觑。
有人想庆祝鬼火的威胁终于被解除,但忽然记起死去的秋亦,笑容就僵在脸上,于是很快,人群中又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撒到褚清秋身上,暖融融的光代替湿寒,褚清秋沉默落地,玉净开云瓶也收去光辉,化作正常形状,打着旋朝她落下。
稳稳落在她掌心。
不需任何契约,便认了主。
褚清秋立于山崖边缘,她视线扫过焕然如洗的山河,扫过已经消失,再构不成威胁的鬼火,最后才落于玉色青翠的瓶身。
瓶子立于她手上,安安静静,褚清秋耳边却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师尊”。
从只有小臂大的奶团子,到后来神采飞扬的少女,再到甘心化作的鸟儿,她一直守在她的师尊身边,从未离去半步。
如今亦是。
“蓬莱。”褚清秋忽然开口,她将瓶子握在掌心,“宁拂衣!”
宁拂衣忙跑上前,手冷不丁被她死死攥住,低头,对上那双忍着泪水,忍到满是血丝的桃花眼。
看着那双眼睛,宁拂衣只觉得五味杂陈。
她承认,在醒来看到褚清秋安然无恙之时,她是怀了满心庆幸的,可是如今褚清秋不用死了,她却无法高兴。
因为她知晓,若不是秋亦代替褚清秋死去,那么如今的她,应当早已疯魔。
“我都听你的。”宁拂衣说。
褚清秋眼下又有几滴泪掉落,但她很快就转身将眼泪洒在风里,颀长的身影穿过散开的人群,大步往云深殿而去。
宁拂衣知晓,褚清秋要不顾一切地对抗蓬莱了。
人群也跟着褚清秋散去,宁拂衣低头,沉默着收起了秋亦留下的两柄弯刀,将上面的血擦干净,小心放进一念珠。
转身正欲跟上人群时,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红色身影。
一向妩媚肆意的身躯此时十分僵直,像是定在了原地,宁拂衣顿生不忍,慢慢走到她身前。
“你怎么了?”宁拂衣轻声道。
“我不知晓。”九婴回答,她仍看着地上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金色的眼瞳中茫然而不解。
“她昨夜除了关于玉净瓶外,就没说些别的?”宁拂衣忍不住问。
“还有她的身世,关于苍云国,是蓬莱为了抢夺玉净开云瓶而屠尽了她的国家。”
宁拂衣讶异颔首,又问:“还有呢?”
“她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九婴垂下蒲扇一样的睫毛,“再无旁的了。”
宁拂衣心里一阵酸涩,包括眼眶,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九婴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讨厌她么?”
九婴摇头,红唇勾出一丝苦笑,她无力地看向宁拂衣:“她并非第一次在我面前死去,可从前我虽怜悯,但那怜悯终归是高高在上的。”
“但如今不知为何,这里……”她鲜红的指甲敲了敲心口,“闷闷的。”
宁拂衣朝天看去,忍下眼泪,随后张开手,将茫然的女人搂进臂弯。
待到对方枕在她肩上时,轻轻拍她背脊,道:“你不知晓也好。”
拍着拍着,脖颈敏感地察觉了一滴泪。
“我去寻神尊了。”宁拂衣吸了吸鼻子,说。
————
九婴将秋亦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褚清秋,而褚清秋听完只是越发沉默,而后将白骨捏得更紧。
她早就知晓玉净开云瓶流落人间,所以为了寻到此法器,也曾做过一阵子的努力。
她确实知晓玉净开云瓶可能同秋亦有关,当初能够找到并收养秋亦,也是因为寻找玉净开云瓶,但却并不知晓寻而不得的玉净开云瓶,竟就寄生在秋亦魂魄之中。
如今鬼火再无威胁,各派也重振士气,召集仙门大军,准备不日便进攻蓬莱,彻底消灭其气焰,好让六界重归安稳。
仙界战役一触即发,到处都弥漫着紧张气息,因为鬼火事件,无数仙门众人彻底打碎了对蓬莱的崇敬,而转为彻底的厌恶。
更有激进者,恨不得如今就冲到蓬莱大门前,将之打得屁滚尿流。
一连几日褚清秋都在云深殿,同各派掌门商讨对策,宁拂衣则并未参与,而是搬了张藤椅坐在云深殿外,默默陪着褚清秋。
在所有人眼中,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故而也就无人在意。
终于,云深殿的门打开,掌门长老们三三两两从门中走出,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地离开云际山门,赶着回门部署。
就连一向同宁拂衣不对付的李菡萏也没看她,而是拎着裙摆急急掠过,踩着云霞飞了。
待人离去地差不多,宁拂衣才走进殿内,正同褚清秋说着什么的平遥长老看见她来了,低头咳嗽两下,找了个借口,步伐矫健地离去。
褚清秋本身也无需用膳,可在殿内关了几日,看上去就是瘦了,宁拂衣便心疼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腰。
“决定好了么?”宁拂衣问。
褚清秋点了点头,她身子一歪,顺势躺在宁拂衣肩头,阖目休息。
她要为秋亦报仇,还有那么多被蓬莱肆意屠杀的生灵。
神仙的眼下都有了青黑色,宁拂衣盯着她侧脸看了半晌,将人圈得更紧:“那个天瑞帝君实在狡诈,我们须得小心行事,何况你……”
“如今得了玉净开云瓶,仙力又恢复两成,你莫要忧虑。”褚清秋出言安抚。
“我不忧虑。”宁拂衣低头吻过她发丝,“我会保护你。”
褚清秋闻言,唇角勾了勾,只当她满腔热血。
宁拂衣感受到了她的笑,于是声音放重了些:“我就是会保护你!”
随后将她推开,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褚清秋警惕地抬眼。
“你先说你不生气,否则我怎敢告诉你。”宁拂衣说着般去挠她腰间,褚清秋便像花枝一般在她怀里扭动起来。
“宁拂衣!”褚清秋最终没能抵得过她耍无赖,一连阴云密布几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随后敛去笑意。
“好好好,我应了。你说,什么秘密?”
第150章 前夕
宁拂衣便将她转过来,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褚清秋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惊诧起来,她黛眉竖起又放开,握住宁拂衣手腕。
“我没有过问你的事,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这三十载,真就是在蓬莱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过来的么。”宁拂衣笑笑,“我从没说过,一是你不曾过问,二是此事确实重大,我怕你责怪。”
“仙界终归是憎恶魔界的,所以,你会怪我吗?”宁拂衣低头道。
褚清秋的手紧了紧,最后松手垂下:“我怎会怪你。”
“事到如今,我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执念了。毕竟无论多么身居高位的人,都得承认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宁拂衣盯着她眼睛看了看,抿唇:“你真好。”
“你才好,再也不会有人同你这般了。”褚清秋上前抱住她腰,将身子埋入她怀里叹息,“我何其幸运,能得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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