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人传言此人丑陋,左脸有一漆黑刺青,面容可憎。
江蓠在岐国行医三月才得了这消息,此行便是冲着此人而来。
踏上安奉城池的一瞬,她忽而浑身战栗,险些没能站稳脚步,扶着城门眩晕半晌,方听见身后壮汉粗鲁的问候。
“有事儿没?没事儿起开!”
江蓠没有计较壮汉的无礼,她只是默默移开脚步,将面纱裹得更严实些,按照好心人画给她的地图,一路挤过灰扑扑的街道,走进狭窄的巷子中。
此处便是刀客们聚集的地方,门户众多,巷子内堆满了晾晒的兵器和草席,不少皮肤黝黑的刀客就坐在门前等待,一双双目光落在她身上,锋利如刀。
江蓠不去看那些刀客,越往前走,她的腿就越发酸软,头也越发昏眩,可不断吊起的心脏又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反而令她加快了脚步。
又绕过一条窄巷,坐在门边的刀客更多了,有的身上还沾着血,他们看见一名女子入内后,都缓缓站起了身,朝她围拢过来。
江蓠眼前忽然有些昏黑,她暗道声不好,是她太过心急,本该先寻个所在歇歇的。
她反手拔出枚银针,准备刺入穴位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过这时那些刀客似乎看到了什么,顿时散去,方才围绕在身周的血腥味也淡了。
她捏着银针的手僵在原地,因为人群后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衣袖和裤脚都缠着布条,黑色的布斜着挂在肩头,腰上缠着绷带,将柔韧的腰肢缠绕出来。
“小黑蛇……”江蓠喃喃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膝盖一软,彻底不省了人事。
————
再睁眼时,她躺在呛人的烟雾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她猛地翻身坐起,头顶是未经修饰的房梁,砖墙阴沉沉的,房屋狭小得憋闷。
江蓠愣了会儿,而后赤脚踩着粗糙的地,大步往外跑去,看也不看,便从后面抱住了那人的腰肢。
那人正在煮着什么,猛地被抱住,脚尖往前抵了抵,并未说话。
只是轻扭腰肢,将她紧扒着的手拿下来去,沉默地将锅子拿下来,拿到院子里。
江蓠看了看空落落的手,什么也没说,亦步亦趋跟她走到门外,那人将锅放到石砖垒砌的桌子上,低头瞥过她赤着的双脚。
“你太累了,喝了这些,就走吧。”黑鳞开口,把锅里颜色诡异的东西盛给江蓠,脸一直没有抬起。
江蓠没说话,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苦涩的味道蔓延舌尖,黑鳞下意识去怀里摸,但什么都没摸到。
从前在山上学医时,她们总会互相尝对方熬的药汤,江蓠怕苦,黑鳞便总在怀里揣着些饴糖。
那时的黑鳞也不叫黑鳞。
“这是什么?”江蓠看着浑浊的汤药问。
“蛇胆。”
“……”
黑鳞没再说话,起身走回房中,拿了把蒲扇扇去浓烟,江蓠便又跟着她进去,在她身后站着。
“不是让你走么?”黑鳞言语带刺,冷得好像一块冰,“江家的少家主,何苦来这污秽之地。”
“我来寻你。”江蓠柔声说。
“我不配。”黑鳞淡淡说完,绕过她又走回天光下,蹲下来洗锅。
江蓠啪嗒啪嗒跟她走到门外,反正黑鳞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玉白的脚走过血污的砖地,沾了不少泥。
最后黑鳞看不下去,猛地将手里的锅扔掉,回身去房间里拿过江蓠的鞋,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抬脚。
江蓠眼波流转,最后垂眼看着,女子黝黑如海藻的头发蜷曲披散,发丝挡住了光洁的额头。
黑鳞仿佛很没有耐心似的,索性伸手将她脚抬起,硬把鞋子套上,手劲之大,攥得那细白脚腕留下几道红印。
“快走吧。”黑鳞再次下了逐客令,“你若再不走,莫怪我扔你出去。”
“我卑劣之身,什么都做得。”黑鳞低声道。
江蓠眼下红了,她垂下眼睫,嗯了一声,慢慢走出门外,将门关上。
黑鳞呆呆看着破旧木门,不知是否松了口气,随后继续蹲下身,慢慢洗锅,洗完的锅还有不少污渍,但她不想管了,将之随手扔下,就回到了床上。
一天过去,天黑得死寂,周围又时不时传来哭声,和兵器相撞的恐怖声音,这片暗巷一向如此,一旦入夜,便没人敢再来。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而后传出剧烈的动静,黑鳞眼中寒光闪过,身体已如闪电,出现在门外。
地上蜷缩着道纤弱身影,有个喝醉的醉汉正在拉扯她,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黑鳞顿生戾气,腿风掀起,转眼将醉汉踢出半丈远。
她也不管许多,拉起地上那人带入门中,落锁关门。
“你是医仙,是修者,区区一个醉汉,你奈何不得么!”黑鳞急声道。
江蓠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星子般的双眸在漆黑中闪烁,看得黑鳞移开目光。
曾经意气风发,笑声如银铃样的女子,怎么能出现在这样狼藉肮脏的地界。
黑鳞低着头拉起她,将她拉进屋中,点燃了平日里不用的油灯,查看被那醉汉拉扯过的地方,没有伤痕,只是衣衫破了。
黑鳞的手扫过那片衣衫,将其恢复原状。
江蓠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她忽然伸出柔荑,掀开黑鳞遮盖额头的发帘,狰狞的刺青撞入眼底,江蓠嘶了一声。
“丑陋吧。”黑鳞甩开头,转身收拾房间,却只是无意识地将油灯从一侧移到了另一侧。
“为什么?”江蓠问。
“赎罪。”黑鳞低声道,她最后还是决定把油灯放在正中间,而后扯平床板上放着的粗布,“你睡这里,明日就走。”
“那做刀客,也是赎罪?”江蓠上前一步问。
黑鳞嗯了一声,而后走出房门将门关好,自己拉了张破旧椅子,坐在门前。
此时乌云散去了,月亮露出一半的皎洁。
她本来是想一死了之的,但是轩辕国的国灵将她救下,赋予了她不死之身。
或许这本是国灵对子民的最后的保护,但在黑鳞看来,这却是对她的诅咒,她从此要背负这般罪孽,用最苦难的方式对待自己,一点点偿还。
或许只有这般,她才能少痛一些。
这是她的罪,可江蓠不行。
她看着月亮流泪,看着看着,阖目睡去。
不知为什么,这夜黑鳞睡得很沉,向来浅眠的她一夜无梦,只隐隐约约闻到了药香,好像回到了当年拜师时,自己声声清脆地喊着师姐,跟屁虫一样跟在江蓠后面。
那日子很好,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遮住炫目的阳光,从椅子上弹起,飞快冲进门内。
床铺整齐,冰冰凉凉,好像没有人睡过,屋内没有别人的气息,就连昨日的那点药箱,都烟消云散。
她走了,这是应该的,黑鳞松了口气,麻木地擦亮自己的匕首,走出门去。
今日她得去护送位清官去邻国,要经过马匪成群的崇山峻岭,一去得是数日,等再回来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继续去赎她的罪,为她祈福。
这一去确是数日,她很久不用妖力了,只将自己当做个凡人,骑马而去,打马而归,顺顺利利将人送到再回城时,已经是半月后的一天。
这日的安奉似乎有什么不同,来往的百姓面容似乎红润了些,原本总带着苦相的脸,依稀挂起了笑容。
她拉住个熟人问了,才知晓是外地来了个走乡医,开了医馆,看病只需一文钱,百姓纷纷前去把脉诊疗,才发现此人竟是个妙手神医,哪怕再难治的病,一副方子吃下去,都药到病除。
黑鳞闭了闭眼,原本死寂的心,竟在此时跳得发烫。
她走到那医馆看了,没有牌匾,一个穿着粗布褙子,发丝绾起的女子在忙活,即便是民妇打扮,却还能看出其俏丽。
女子很快察觉了她的到来,放下手里的药箱,拎着裙摆跑出来,笑容好像三月春花,美得耀眼。
黑鳞心一颤,狠下心转身就走,走几圈将人甩了,心思复杂地回到暗巷,浑浑噩噩地便往床上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