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拂衣防备地看了会儿,见他没有动弹,这才隔着花海朝他拍了拍手,吸引他的注意。
老头儿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她,却也不惊讶,又闭上,接着念经。
这人身体实心,脚下还有影子,看着并不是鬼魅,宁拂衣便小心翼翼避开彼岸花走到他身边,堂而皇之地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最后从胡子里揪出块小小的玉牌,上面刻着酆都二字。
酆都大帝?宁拂衣忙跳出花海,站在田埂上震惊地望向他。
酆都大帝可是执掌冥界之人,同神齐寿,算来也是几万年前的先人了,不曾想竟能在此处看见活的,穿着还这般普通。
若是不去看那块玉牌,更像是在此处种花的花农。
“你们仙界的丫头,都是这么无礼?”酆都终于念完了经文,这才将全部眼睛睁开,用食指将玉牌塞回胡子。
“惊扰前辈了,我只是来寻一朵花。”宁拂衣说,她环顾四周,却很难在又茂密不少的花海中找到当年看到的,刻着她名字的根茎。
酆都睁着眼睛看向她,随后用那根食指朝着远处一指:“你寻的应当在那里。”
宁拂衣刚想往过走,随后忽然警觉:“你如何知晓我在寻谁?”
“寻你自个儿呗。”酆都哼哧哼哧笑了。
宁拂衣便更是疑惑,她回味了酆都方才的话,于是又问:“你方才说你们这些丫头,难不成除了我,往前还有人来寻过?”
“确是如此,不过并非从前。”酆都扯着胡子笑了,波澜不惊,“而是以后。”
第109章 前世
这话让宁拂衣耳后的汗毛竖立刹那,她不回话,只定定看着老者。
那老者本还想看她被惊吓到的模样,然而见她这般震惊,顿觉无趣,伸手扒拉开四周挡路的花,晃晃悠悠起身。
“你这女娃颇为无聊,上次那个好歹规规矩矩,逗起来也好玩。”酆都负手往花丛深处去,茂密的花接触到他的双足,立刻避之不及地往两边躲,使得他如履平地。
“你说的,可是个一身白衣,长得顶好看的女人?”宁拂衣站在外围问。
“我从看不见面皮,看得是内里的魂魄。漂不漂亮的,老夫我可看不出,只能看得出她执念过深,一颗心又太过干净剔透,是个天生受苦的命。”
酆都的声音随着脚步远去而变小,小到已经有些模糊,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声遮盖。
宁拂衣知道他这是在引她进去,她伸了一只脚,然而将要接触花瓣之时又很快停下,将腿收回来,原地盘膝坐下。
这老者无缘无故在这里守着,分明是知晓了她进入冥界,想看她受花瓣割裂之苦的模样,也不知何处来的恶趣味。
上了年纪的人就爱整这些神神叨叨的劳什子,她就不上他的当,看他能如何。
果然,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走远了的老者身体又迈着步子走回来,方才还睁不开的眼睛如今睁得大大的,捧腹气喘。
“你……”老者指了她一会儿,将袖子高高甩落,盘着胡子重重坐下,屁股下的彼岸花躲闪不及,无声被压在了下面。
若是苏陌在这里,恐怕早就能看见这些花尖叫之貌了,宁拂衣心思忽然飘进了凡间去。
“啧啧,这眼神,凄凄楚楚。”酆都一边打量她,一边将麻花辫当佛珠盘。
宁拂衣马上将苏陌的样貌从脑中抹去,垂眸道:“前辈到底想同晚辈说什么?什么往后之事,还望前辈能代为解惑。”
酆都看着她笑笑,傲然道:“你这女娃不好说话,方才没逗得老夫开心,老夫为何要告诉你?”
宁拂衣抬眼,瞳孔印出彼岸花的猩红之色,和酆都那双承载了厚重岁月的眼睛对视。
她没有发怒,而是道:“既然前辈整日看鬼没看够,这样想看人痛苦万状的模样,那便看罢。”
说罢,她忽然起身踏入彼岸花丛,无数利刃划开皮肤的痛觉迅速将她意识占领,宁拂衣有一瞬间满脑空白,却挺立着身子,没有抽出来,也没有倒下去。
她正要将另一条腿也迈进去,然而腰间却忽然卷上一袭风,将她整个人拔出花丛,拉回田埂之上。
宁拂衣这才膝盖一软,踉跄跪地。
迎面飘来雪白的胡须,那老者嘟囔着蹲下身子,胖乎乎的身子颇为无奈:“老夫就要你求个饶,你怎么和那个丫头一样,看着娇滴滴一个姑娘,生了副铮铮铁骨呢?”
“怎么,你瞧不起姑娘?”宁拂衣疼得鼻尖冒汗,冷眼朝他看去。
“那倒没有。”老者往她腿上看了眼,见没流多少血,这才重新坐下,“罢了,既然你血也流了,那老夫也不想隐瞒。”
“世间万物皆有其道,然时间,乃万物之道的源头。天地自开辟以来,历经万万年才孕育出生命,又历经千万年,生出六界,六界混乱久了,这才有了天道。故而众生皆有变数,唯有时间如常奔流,亘古不变。”
老者正襟危坐时,那份玩世不恭的态度便隐去了,这时看着才同传说中的酆都大帝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是重生了么?”宁拂衣敏锐地抓住了时间二字,试探着问。
酆都看出了她试探的心思,咧嘴笑出了声,摇头道:“你还是真是防备颇多,只问我不问我们,生怕旁人知晓你重生之事。”
“坏人众多,不得不防。”宁拂衣回答,她的身子忽然有些发抖,“那你也知晓我重生?”
“那轮回阵虽是有效,但却并不能将曾经经历过那一千年的痕迹完全抹去,难免有些遗漏,比如你我的记忆,再比如,被割掉后花朵后,永不消失的彼岸花根。”酆都看了眼花海深处。
“那些留下记忆的,或许是你这般大苦大悲后痛苦未消的,或许是执念过深,难以消除的,亦或是老夫这般,力量卓绝的。”酆都道。
这老头还不忘自夸,宁拂衣惊诧之余,模模糊糊想。
“不过留下的痕迹寥寥无几,而重生之人大多讳莫如深,所以你不知晓。但是。”
那老者的神情严肃了些。
“时间乃万物之本,所以搅乱时间者,即便所为的是救世,却也是天道之敌,要受混沌之罚,剥去一身仙力仙骨打入混沌之中,每日施以雷刑,直到百年方可放出。”
“然而即便刑满,罪却未消,往后转生必是凄苦之命,受尽人间所有苦难,生生世世都逃不脱。”
宁拂衣听得有些糊涂,却还是忍不住攥紧双手,随他言语而揪心。
“所以我母亲她……”
“不,犯下罪孽的并非你母亲。”酆都道。
“那是我?”宁拂衣蹙眉,毕竟前世布下轮回阵的是她自己。
谁料酆都摇头,喟然道:“亦不是,你也不是布阵之人。”
酆都的话句句都像是在解开谜团,但句句都让宁拂衣心头乱麻更为纷乱,她忽然有些头疼,用食指撑着太阳穴,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名字。
“褚清秋?”她忙抬起头,“可是……”
“对,正是她。”酆都说。
宁拂衣愣在原地,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未像今日这般不够用过,发明轮回阵的人是宁长风,结阵之人明明是她,而她死于褚清秋剑下,这难道不是事实真相?
怎么会变成褚清秋呢?
酆都让她自己消化了会儿,这才继续道:“此事太过复杂,牵扯之事众多,老夫也并非全部了解,只是一千年后同那丫头聊了几句,这才略知一二。”
宁拂衣拼命思索着,试图找到那些乱麻的源头:“我曾在我母亲留下的手稿中看见过她画出的轮回阵,虽大致相同,却缺了最为关键的阵眼。”
“难不成,我母亲所绘制的只是雏形,并非是最后的轮回阵,而最终绘制出完整轮回阵的人,是褚清秋?”
这话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宁拂衣好似立刻便明晰了,她再也坐不住,不由得站起来,腿上的疼痛早被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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