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秋被她眼神看得心弦一跃,避开视线:“没有不愿。”
宁拂衣敛去凤目中复杂意味,勾唇故作要放开她手,然而那掌心忽得转了个圈,将她反手握住,慢慢沿路而行。
“你行事乖张,虽不是什么毛病,但往后若遇强于你的人,行事还需谨慎些。”她忽而道。
迎面又走来几名弟子,亦是着急忙慌行礼,褚清秋便淡淡点头,待他们落荒而逃后,继续张口。
“你如今实力虽厉害,我虽不再担忧你被人欺负,可毕竟天下之广,该注意的还是注意。”
“还有……”
“你是在说遗言么?”宁拂衣张口,眼中的笑意淡去。
褚清秋噤了声,脚步虽还迈着,可却添了几步无措。
“许久没吃饭堂的饭菜了。”宁拂衣像是察觉了她的情绪,随后转移话题,又扬起笑意,往绿意重叠的远处指。“你陪我呗。”
褚清秋看着她的笑靥,心猛地一疼,然后说好。
饭堂还是同数十年前一样,喧嚣嘈杂,桌椅整整齐齐并成几列,今日的菜肴用仙力绘于墙壁,浓墨流动,熠熠闪光。
如今正值正午,饭堂里人来人往,多是些还未辟谷的年轻弟子,看见褚清秋进来自然惶恐,纷纷顶着一嘴油,端着饭盆行礼。
宁拂衣看出褚清秋拘谨,便拉她寻了屏风后的位置落座,笑眯眯端了几盘菜,好似对周围目光浑然不觉。
“秋儿你看,这道倦鸟归林是我最爱吃的,外焦里嫩,你尝尝。”宁拂衣说着拿筷子撕了一块,支在她嘴边。
褚清秋张口含了,鼻尖却皱出几道沟壑。
宁拂衣见她不嚼,忙将手递到她唇边:“你不爱吃还接它做什么,快吐出来。”
褚清秋本意想拿块帕子,然而宁拂衣这般自然地伸着手,她顿了顿,还是张口将那块肉吐进她掌心。
脸却不由红了,佯装喝茶。
宁拂衣半分不嫌弃,随后将吐出的东西放到一旁,擦擦手道:“你不喜欢拒绝便是,怎么我给什么便吃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便想试试。”褚清秋轻轻道,茶水冲淡了口中的肉腥味儿,方才觉得好受些。
“也是我不好,明知你不食荤腥。”宁拂衣把一大块肉放进嘴里,含混地说。
“在凡间那些日子,已经吃惯了,可脱离肉体凡胎后,便又如往常一样。”
宁拂衣笑笑,不再喂她。
饭堂中香气浑浊,碗筷叮当声此起彼伏,当然算不得安静,但褚清秋看着女子用膳的模样,心却比独坐幽篁还安宁。
甚至无意识抬手,替宁拂衣抹掉嘴角不慎粘上的油渍。
宁拂衣凤目抬起,冲她笑得眉目冶丽。
这样的日子曾是宁拂衣翘首期盼的,晨起昏定,无事煎茶,可如今虽身处其中,但每一次的晨昏都在提醒她。
提醒她什么叫做计日以待,以待诀别。
宁拂衣吃完后,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踏着一地艳阳,去往翠色重叠后的宫墙。
当年褚清秋诛杀元明长老,静山宫尽数毁去,但历经三十载的岁月,全新的楼阁自废墟上拔地而起,如今已看不出曾被毁于一旦过的痕迹。
其中定期有人清扫,所以踏进去后,恍若隔世。
宁拂衣伸手抚摸进门的廊桥和山石,眼前浮现当初自己绞尽脑汁,想要惹怒褚清秋,摆脱褚清秋教导的一幕,不禁勾唇。
那时的褚清秋不知到底怎么个心情。
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褚清秋面色生晕,没有回答。
是什么心情呢,是既庆幸她什么都记不得,又气她什么都记不得,在她每每摆出厌恶神情,同自己为敌时黯然神伤。
是从不敢表露一分一毫的在意,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眼神却永远落在她身上。
“也不知是何人修缮,同原来分毫不差。”宁拂衣眷恋地闲逛,待逛到后苑,见花开繁茂,便忽然回身。
“神尊,你可会舞?”宁拂衣问。
褚清秋起初以为是武,耳后反映过来,如实道:“不会。”
“剑舞呢?”宁拂衣抽出把剑,扔给褚清秋。
“可以试试。”褚清秋有些为难。
于是风声凌厉,剑斩风而开,于艳阳下舞出剑花,漫天碎银灼目,洁白衣袖拂过碎银,便也染上柔和的光辉。
那身姿算不上柔美,因为褚清秋本就不是柔美的,她凌厉,修长,正气浩荡,一剑能斩碎日光。
唯有如雪皓腕柔滑地翻转剑柄,乌发扫过高挺鼻梁时,方能看出几分柔和。
宁拂衣看着,她不会什么奏乐,只能挥手卷起风,风又卷落缤纷的花,以作伴奏。
褚清秋舞剑间隙扫过宁拂衣神情,心里顿如春雪融化,弥漫起细细碎碎的心疼,于是挥手扔了剑,踏着风落于她身前。
“衣衣……”她轻轻说,抬手擦去宁拂衣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那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她顿觉方才那把剑插在了心里,疼得腿都发软。
宁拂衣一直强忍难过,她理解褚清秋,所以不愿让最后的日子悲戚度过,可如今越是甜蜜,心里的痛苦便也更甚。
她真的好爱褚清秋,爱到学会藏着自己的爱,爱到愿意去拼命理解她不能理解的所有事。
褚清秋将她揽进臂弯,一遍遍安抚。
“衣衣,你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待到六界安稳,你便能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褚清秋道,她抱紧怀中颤抖的身躯。
“若是天地毁了,我们便什么都没有了。”她说,“你要好好活着。”
宁拂衣摇头:“我知晓。”
“可是你死了……”她攥着褚清秋衣衫,“你死了,我怎么活?”
第143章 想念
宁拂衣没有哭很久,她很快便振作起来,窝进了藏书阁,想从浩瀚如海的古籍里寻找道一点关于瓶子的线索,这么一看就看了一夜。
藏书阁没有窗子,天亮了她也不知,只废寝忘食地合上书页,重新拿起另一本。
门开了,红衣女子手里抱着摇摇欲坠的书山走进来,费力地用脚关上门,将那些竹简龟壳往她身前重重一丢。
“这便是喜鹊送来的,魔界所能寻到最古老的古籍了。”九婴拍了拍酸麻的手臂,在她身侧盘膝坐下。
“多谢。”宁拂衣说,她揉了揉花了的双眸,伸手在龟壳里面挑拣,拿出了看样子最旧的一块。
侧边还沾着血迹,很像是魔界该有的东西。
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宁拂衣对照着古文的书籍一个个瞧,方才读懂了大致意思。
但和玉净瓶没关系,她便随手一丢。
“你都看了一夜了,歇歇吧。”九婴把一壶花露挨在她脸侧,“你也无需太急,如今整个六界都在寻找玉净开云瓶的下落,说不准过几日便有消息。”
“我如何有心思歇。”宁拂衣叹息,“寻了这么久,唯有这《东华寒武录》里提到了玉净开云瓶。”
“但也只描述了娲皇法器的厉害,半句没提其下落。”
“泱泱天下,要找个瓶子比海里捞针都难,”九婴挠了挠头,拿过几块竹简,帮她瞧了起来。
宁拂衣又翻了两本,忽然想起什么:“你这几日可见过秋亦?”
九婴从昏黄的烛火中抬眼:“不曾,我以为她一直跟着神尊呢。”
宁拂衣若有所思地颔首,脑中浮现生辰那日秋亦同她说的醉话,那时觉得是醉话,如今想来,却总觉蹊跷。
“我这几日只差没钻进褚清秋识海了,并未见过秋亦的身影。”宁拂衣说,继续低头翻阅。
心中却总觉得吊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不太安宁。
“鸟儿许是去哪儿玩乐去了。”九婴染红的指甲碰了碰嘴唇,并未在意。
“九婴,你觉得秋亦如何?”宁拂衣冷不丁问,她对情感并不迟钝,心思比褚清秋还要细腻些,故而早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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