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其实是不信的,这世间之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天道?不过那时候年轻,便依了柳兆的意想着闹着玩一玩儿罢了。谁知,结契那日我俩竟然当真骗过了天道,双双落入了一户人家。”
“事已至此,便只能将错就错,我在李家的身份便成了一只母狐狸,与柳兆以夫妻的身份在李家祠堂受着供奉。”说着,胡嫦似乎叹了口气。
“若这点儿把戏便能骗过天道,那这天就该塌了。”阮陶装模作样的轻笑了一声。
“没错。”胡嫦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天道岂是我等能轻易瞒过?”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在李家虽说如柳兆一样被供奉着,李家人也都尊敬我,称我一声胡四娘娘,但是我所得到的香火只有柳兆的一半。”
“这是为何?”杜子美好奇道,“香和贡品不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是一样。”阮陶解释道,“然在天道面前,与李家结契的定然只能有一个,如此看来那一个便是柳兆。而胡前辈的契书在天道面前定然是不作数的。”
“故纵然李家照旧供奉,也只能得一半的香火,因此时的他根本不是家仙,而是野神。”
那这便说得通了!
胡嫦这么多年来能拿到的供奉只有一半,数百年修行下来,修为自然是比不上柳兆的。
胡嫦一笑:“是的,但是能与挚友相伴,我也愿意。况且,我也是真心将李家当做是我自己的家。”
他们兽类与蛇类不同,于亲缘上总是要多下些功夫。
在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得到李家的全部供奉时,他并未在意,一来是想着能与挚友为伴,二来便是那时候他对李家也有了一定的感情。
他同柳兆说的时候,柳兆十分不理解。
“他们是人,咱们是妖。他们供奉咱们,咱们给他们庇佑,何来什么感情?”柳兆说道。
“凡人性命短暂,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名字我都没记住就死了!还说什么感情?”
“你不明白。”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怎么说呢?就像是从前我灵智未开的时候每到春天都会和母狐狸生一窝崽。”
“虽说养崽子是母狐狸的事情,我与他们的亲缘也淡薄,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崽。遇到狼我会冲上去保护他们、母狐狸抓不到兔子的时候,我偶尔会接济一下。”
“看着它们被母狐狸养大,各自离去,来年我又可以和母狐狸生一窝崽,又看着它们慢慢长大。就是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不明白。”柳兆毫不犹豫的摇头,“我们蛇是下蛋的,不生崽。”
那时,他只觉得柳兆不过是修为还不够,蛇性未除,再多修几年便好了。
断断没有想到,柳兆居然能对供奉自己几百年的李家下如此狠手。
“如此一来,后来你们是如何闹了矛盾?他又为何非要置李家全族于死地?”赵苏不解的问道。
胡嫦眉目肩闪过一丝阴狠:“说起来,这事也怪我。”
他于柳兆又再李家的供奉下修行了几百年,兽性渐退,人性逐显。
而人总逃不过一个字,那便是——情。
柳兆对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他不知道、也不明白。
先不说他们多年挚友,两人之间有的案里来说只应该是手足亲情,就说他们两个都是公的!
且一个是一只公狐狸、一个是一条雄蛇,柳兆是怎么对他起的心思呢?
柳兆的心思他一直不清楚,因此在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姑娘动情时,第一时间便是向自己的挚友倾诉。
自那日她爬上花墙,匆匆一眼之后,自己便忍不住留意她。
看着她不好好读书习字被罚、赶工刺绣被针扎破手指、爬上房顶捅蜂窝被蜜蜂叮得满脸是包。
看着她长成了一个婷婷婀娜的少女,踏青打马的英姿引得城中少年郎驻足,那是他心中开始莫名的酸楚起来。
在他数百年的修行中,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修行修岔了,但是翻遍经文也没看书所以然了。
后来他又去翻凡人的诗书经典,看过万卷诗书后他才明白——他动情了。
儿女情长乃修行大忌,稍稍处理不好,近千年的修行便可能毁于一旦。
他踌躇了很久,闭关数日,最终决定主动度过此劫。
他想着,若是与心上之人厮守百年,待到对方百年之后轮回转世,自己也算是平安度过此劫了,到那时修行定然能够提高一个台阶。
他兴奋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挚友,不料柳兆十分不可置信:“你说你对那个奶娃娃动了情?”
“是如此,她应当是我的情劫。”
“可……可她已定了亲了!你这算什么?”
“定了亲,终究没有成亲。”那时候他想的很简单,“我也可以追求她,若是她愿意与我两相情好,那便好。若是她不愿,那我就看着她出嫁,护她一世荣华富贵、平安喜乐,也算是了却此劫。”
他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么一席话,将自己、将自己守护多年的李家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夜,他邀我喝酒。”
公堂之上,胡嫦的声音越来越冷:“我竟不知他与一个妖僧联手,那酒使竟是用千年桃木所煮。”
一盅下去他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好友换了嘴脸,对自己肆意妄为。
那张脸阴险奸诈得可怕而又陌生。
那夜月隐云后、魑魅尽出、杜鹃泣血……之后,柳兆破开了他的腹部,夺了他的内丹。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又痛恨着自己为何没有立刻死去,生生受到这样的折辱!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柳兆用他的内丹,以他的身份和法力屠了李家全族!
那是供奉了他们数百年的人家!
严格来说,他柳兆才是李家真正的家仙,他居然也能下此狠手!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柳兆居然与那妖僧炼了一尊泥塑的佛,他们折断了他的手脚,浑身的骨头也打碎得差不多了,随后像塞肉馅儿似的将他塞了进去,以鎏金封印。
之后,他浑身的骨头慢慢恢复,但是却因这尊观音的缘故,只能以观音的姿势端坐在泥塑中。
而柳兆却完全将他当作了用来修行取乐的玩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已经没有想过该怎么逃出去了,那时他只有一个愿望——
“我那时只想着,天道何时能够劈一道雷下来,让我死了也就干净了。”说罢,胡嫦的双拳握得紧紧的。
公堂上的众人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身为男子被人□□,还打碎全身骨头塞进泥塑中封印……”子贡乍舌,“竟然能对相伴数百年的挚友下如此狠手。”
“人心隔肚皮。”阮陶叹了口气,“事实证明,物种不同不仅不能做恋人,最好连朋友也不要做。”
胡嫦看着端坐在上的赵苏:“这么多年,还请天道还我一个公道。”
赵苏看向了阮陶,阮陶对上赵苏的视线随后说道:“该立案立案、该怎么判怎么判。”
赵苏点了点头:“武大人,立案吧。”
武太守起身,恭敬的行了个礼:“是。”
闻言,胡嫦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他看着高悬在上的“秦镜高悬”四字,双眸逐渐红了。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想过他还能有熬出头的一天,他从未想过他还能有在天道面前诉冤的一日!
一滴清泪划过了他的双颊,顺着他优美的下巴滴落在青砖上。
在武太守停笔、赵苏盖印的那一刻,一缕阳光自窗外照进来正正照在胡嫦身上,好似面前的人当下就要羽化一般。
眼前的场景令众人惊叹。
胡嫦闭上眼,感受着这缕光在全身经脉游走,修补着他破碎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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