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无奈地笑:“那里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它若人间日暮后,暗沉的黄昏,似黑非黑,可以看得见,却又始终是昏暗的,千万年来都如此,没有清晨与白日,也没有深夜,看不到阳光月光,也看不到星辰。”
“那……那不很适合清修吗?”
江暮眯眼看看他,好似没听明白:“啊?”
“没有他人打扰,没有日升月落与四季变换,不需要随着气候与季节来调整气息,是绝佳的清修之境啊。”
“呵呵……”江暮继续拂动那些星辰。
身边人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识趣地不再开口,静静坐在旁边,他原本该进去不打扰,可不知为何又想坐在这里陪他,哪怕不说话。
飞舟缓慢前行,言小白也跑了出来,深吸了几口清空之上的空气:“这里离我的家乡很近了,再往南拐一点,就是长欢镇。”
“你要回去看看吗,那把飞舟落下?”许千阑问。
“哦,不用不用。”言小白连忙摆手,“不必为了我一人耽误大家,多谢师尊。”
“可以不落下,不如拐个弯儿,让他在这上方看一看家乡,也耽误不了什么。”江暮道。
言小白惊愕又大喜:“那多谢师叔祖了。”
许千阑便挥袖改了飞舟方向,向着南方推开星辰。
入夜的小镇安宁,唯有几点灯火闪烁在错落的屋舍中,那晚归的行人看不清楚,夜半的私语也是听不见的,故乡已没有亲人了,小镇附近流过的那条江也早已干枯,可故乡的屋瓦,街市,土地,都让人兴奋又凄然。
言小白起先是开心地笑,而后又抽噎了几声。
许千阑安慰他几句,低眉看江暮还在船头趴着,依旧是胳膊在星河中轻轻搅动。
江暮推开星辰,也将这人间展露在自己眼中,让眼眸里倒映出人间的灯火。
许千阑只觉他的周身泛起如梦如幻的烟雾,好像把自己隔绝在了那仙气缭绕之中,出尘绝世,却又孤寂落寞。
他也往下看了看,如常的屋舍楼宇,大街小巷,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直到言小白又哭又笑都结束了,情绪已稳定下来,他还是安安静静地俯身看着。
身边逐渐静谧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眼:“回吧。”
飞舟调头,驶向远方。
回到微明宗修整后,第二天,一众人聚集到议事大殿,方郁峦与方芜之事需要查清楚。
江暮听着他们议论纷纷,不插话,只坐在堂上喝茶。
药灵谷谷主应行霄当然也来了,岑潭兮一向有些怕他,看他眼一瞪,就硬气不起来。
许千阑却只认理,谁也不怕,一句一句逼问。
先是负责查验灵根的执教长老,证据确凿,对方胆怯,老实承认,是那方城主送了钱和礼品,当时这兄妹二人都来参加灵根检测,拥有上品灵根的是方芜,但登记在册时成了方郁峦。
但灵根不佳也就预示着资质不高,修行起来会非常费劲儿,虽然弄虚作假进了微明宗,可方城主又担心儿子不能被仙尊们选为亲传弟子,又送了钱来看能不能塞到哪个仙尊门下,但这个事儿执教长老帮不上忙了,仙尊们自己探测资质来选弟子,他哪能干涉得了。
这灵根登记可以作假,那仙尊们现场探测资质,资质不高可真没法作假。
不过执教长老也给了方城主一个提醒,资质是做不了假,但可以另辟新径,倘若与哪个仙尊修行方式上十分符合,那么不论资质如何,仙尊都会要的,不但会要,还会格外看重。
可这修为方式符合也得是由仙尊亲自来探测的啊,执教长老告诉方城主,这个可以制造假象,但他不知道怎样做,那药灵谷谷主精通药理,他没准有办法。
方城主却担心药灵谷与微明宗是姻亲,怎么可能会帮外人,执教长老又告知,早年因为前宗主不肯收应谷主的儿子为徒,已闹过不愉快了,后来虽然宗主妥协收了,但多年来这口气还在两人心里压着,应谷主不会向着微明宗的。
更何况,那应谷主眼中,钱可是比他儿子还重要。
方城主便去了药灵谷,应行霄听明来意,最开始是拒绝的,他与微明宗有矛盾归有矛盾,但这种事儿对他没什么好处,而且也会成为他一个攥在别人手中的把柄,他可不想给自己惹祸上身。
可是……有钱能使谷主推磨,最终,在方城主软磨硬泡以及耗费半城财力的诱惑下,他答应了。
要制造修行方式契合的假象,让他们灵脉相连即可,灵脉相连后自有感应,但要偷偷勾出一个仙尊的灵脉不是容易的事儿,何况方城主还得寸进尺,说要是有可能,希望儿子拜许千阑门下,毕竟许仙尊是最厉害的。
正好,许千阑跟岑潭兮一向要好,也经常与他一起来药灵谷,应行霄看着他长大,也没把他当做外人。
许千阑更没把他当外人,没防备之心,那就好办事了。
他擅长药理,让一个没防备的人不知不觉昏睡可太容易了,之后,勾出灵脉与方郁峦相连,一切事情做得行云流水。
执教长老都承认了,应行霄也只好认了,他坐在桌边,端着一盏茶,向许千阑道:“我不是拿你的安危不当回事,那方郁峦只要没重大的危险,你就不会受影响,何况作为师尊,你自会护他的,想来也不会让他身处危险之境不是。”说罢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处罚
“可是他死了, 而且差点害死我。”许千阑捏紧手,“到您嘴边变成这么轻飘飘的事了,再者, 遑论我二人有没有危险,您私自拉出我灵脉, 这已是侵犯了我, 何况, 还收别人的钱无视微明宗规矩!”
“哎,方郁峦死都死了, 你俩相连的灵脉已经解开了, 这不就得了,千阑, 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小时候我可没少抱你, 你犯得着为了这点事跟我横眉怒目吗?”应行霄继续吹着杯盏的热气,“这事儿过去了,回头我给你拿点灵药, 养养你的灵脉。”
“不行!”许千阑往前一步,厉声吼道。
那杯盏里的水被惊得洒落出来,溅到手背上,应行霄也恼了,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摔,言语中带了威慑:“千阑,你不要逮着一件小事不放。”
“小事?翠锦城若没有……若不是我最后憋着一口气拼尽全力, 我已经死了, 那满城百姓说不定也已成烛人, 还有, 此事若没被发现,被顶替的方芜,这一生命运可会就此改变了!”
“那也未必,她即便进了仙门,你能保证她以后会有成就?”
“可至少她是有机会的,而不是连入门的资格都被剥夺。”
“呵,剥夺她机会的是他方家,不是我,你要把这事情也怪到我头上吗?”应行霄指向方家二人。
方芜与做饭那位的老伯都在,方芜未说话,老伯道:“是,方老爷是有责任,他是对芜儿不公,少爷与芜儿是同一天出生的,按照方家族谱,芜儿本该叫郁岫,可……芜儿命格比少爷好,老爷怕她压住少爷,定是要她改了个名,少爷是葱郁山峦,这边,就得叫「荒芜」。”
这番话让周围人都一怔,难以想象这小姑娘在方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方老爷是始作俑者,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许千阑冷道。
“那你说怎么办?”应行霄不悦。
“按门规,应受三百鞭笞,并于山门前跪三日,再逐出仙门,应谷主您本不是本门中人,不用逐,但鞭笞和跪拜必当遵循。”
“你敢!”应行霄一拍桌子站起来,“打我,还让我跪拜,你看看宗主他敢不敢!”
一行人回头看向岑潭兮。
岑潭兮踌躇须臾,低声道:“按门规是该这样处理的。”
应行霄怔了怔,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你小子再说一遍!”
岑潭兮低着头,清清楚楚地又说了一遍:“按规该罚。”
“好啊,你有种,我到现在还养着你娘,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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