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事?”
“哦,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凌鲲鹏伸长脖子想往里看,“今日妖魔攻山,没看到二师兄的身影,这实在不像他的性格,有点奇怪,我就想来问问,他……”
他站在门外,只能看见寝殿内跳跃的烛火,那床上帷幔轻拂,隐约浮荡着里面铺开的被褥。
“他已经睡了。”江暮道,“若无其他事,不要打扰我们。”
“啊,哦……好。”凌鲲鹏低头,“叨扰之处请圣君见谅。”说罢慢慢转身。
殿内,许千阑拼尽全力挣脱着束缚,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看着凌鲲鹏已经转身,他用力一冲,头撞到床栏,发出「砰」地一声响。
门边人眉宇微蹙。
听到动静的凌鲲鹏回头:“怎么了?”眼神又往里飘。
“风吹倒了烛台。”江暮淡淡道。
“啊,那要当心走水啊。”来人说着要往里进。
江暮衣袖一抬,挡住他的动作:“有我在,你还担心走水?”
“哦,对,是哦。”水阙圣君啊,魔渊之火都能熄,一点烛火算什么。
“你可以走了。”江暮要关门。
“哦哦,好,弟子告辞。”来人再转身,挠了挠头,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千阑焦急又要撞床栏,然而,那枕头自行浮起,挡在床头,他只能撞到软软的棉花上,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凌鲲鹏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院外,再次回头,看那殿门已关了,他刚动一动,听得「咔嚓」一声,有灵决绕过院子,把院门也锁了。
寝殿内,江暮走回床畔,眼中一片冷意:“你该不会以为,他能救你吧?”
许千阑一张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愤然盯着眼前人:“我不是要他救,我要让他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来帮我们的,我不能让他们被骗。”
“哦,那你觉得,他们知道了,又怎样?”江暮的眼中又现一片绯红。
许千阑一骇:“你要干什么?”
江暮向着他笑: “你答应过我会听话。”
床上的人惶然看他。
“别这样看我。”江暮慢慢抚着他的眉眼,手一遮,挡在他眼上。
他的视线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帷幔轻拂,还似有烛火在黑暗中跳跃,他感到那人的气息渐近,自己的头发被拉起一缕,再拉起一缕……又拉起了。
而后轻柔的手在他头顶缓缓揉着。
这是什么新的调/情手段吗?
他喜欢自己的头发许千阑知道,但头顶有什么好摸的,这里又没有点。
许久,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那手还在揉着他的头。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江暮挪开遮住他眼眸的手,面无表情,眼神还清寒,语气却温和些许:“还疼吗?”
“什么?”
“方才撞的,还疼吗?”
清风忽止,烛火微暗,烦杂起伏的心絮有一刻停息,许千阑错愕须臾,鼻子一酸,又是一行泪滚落。
“疼哭了?”江暮在他头上点了一道修复灵决,抹着他的眼泪,“好吧,算了,你睡吧。”
他慢慢起身,把他被褥盖好,披衣走到窗前,再没说话。
许千阑抬起头,看他周身有丝丝缕缕的邪气飘荡,那手紧紧攥着窗棂,仿佛要把窗户捏碎。
他好像在经历着什么折磨,看上去很是难受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他道。
轻微一问,江暮愕然回头,眼中已是通红,邪气在他周身流转,手一拍,打碎窗棂,惊得床上人一颤,霎时不敢再吭声。
“没事。”过了会儿,江暮揉了揉头,“很吵。”
许千阑左右看,他没怎么说话吧,现在哪有吵闹之声?
为什么要打爆窗户,是告诫他要听话,不然头就会像这窗户一样?
“你怎么还不睡?”江暮又厉声问。
“我……”许千阑抿抿嘴,张嘴说话。
江暮:“你说什么?”
许千阑又张张嘴,说了一句话。
江暮抬起手看看,应该没有封印他声音了啊,他蹙眉:“你大声点。”
许千阑想你不是嫌吵吗,再张嘴,稍微出了点声音,但尽量用最小的声音道:“你能不能松开我?”
他这样被绑着,都不能翻身,而且什么都没穿,实在是不习惯。
江暮不回话,就这样看着他,看他左扭右动,被褥滑落些许,露出白皙的肩。
他一步一步,再走回床边。
床上的人顿住,忘记动作,惊愕与他对望。
他又浮起笑意,慢慢褪去外衫,而后,拉开被褥。
许千阑:“……”
及至这人覆压上来,许千阑才回过神:“你不是说算了吗?”
江暮轻抵他的唇:“我改主意了。”
“你怎么……”许千阑的话还没说完,被一吻封住。
再之后,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水流还是没有放开他,听他骂什么出尔反尔,有违圣贤之举。
江暮想笑:“我是邪神,哪有什么圣贤之举?”
随即,那人的话语再说不出来了,江暮已然很了解他,知道如何会让他意乱情迷。
天快亮,床边帷幔才停,许千阑动也不想动,温热水流从他周身缓缓浮荡,不一会儿,整个人又干净清爽。
手腕和脚腕的水流散去,他抬起手,揉一揉,那水流本来挺宽,没有那么紧,可是失神时用力要抬起,还是被勒出印痕了。
正揉着,被身边人拉住,江暮接过他的手腕,缓缓帮他揉。
他微一怔,鼻子又发酸。
“睡觉。”江暮道,“天快亮了。”
他不想睡,确切说,如今不敢在他身边睡。
他想来想去,抱着一丝希望,问:“你以后会降下灾祸给人间吗?”
江暮闭着眼睛,听不出喜怒:“我不保证。”
那手紧紧攥着被褥,许千阑殷切道:“是不是这种情况,你可能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降下灾难,这个是不由你控制的,比如说,突然邪气掌控神思了?”
江暮冷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你吗?”
旁边憋住的一口气猛地泄出,许千阑只觉从头到尾一阵凉。
江暮的语气平淡:“我一直都是邪神,是我自己压住神格,才化为水阙圣君,我从来都自己知道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许千阑身躯恍惚失去支撑,江暮这些话已十分明了地解答了他心里的疑惑。
他惊闻对方真正身份是邪神,的确伤心悲愤又失落。
可是,他自己才经历过一番由高高在上的仙尊变为人人喊打的魔物,人们由崇敬变为敌视,他亲身经历,感同身受,他知悉师叔是邪神时,悲愤的也不是这个身份,是他觉得对方骗了他,是他好像滋生了情愫,而又不知如何安放的哀戚。
而他们也确实不大一样,他是由高高在上的仙尊变成人人鄙夷的魔物,然而这位是自降神格,天地中神为至高,可由万物而化,无魂无魄,不受生死束缚,不受天道约束,其次才是仙,仙是由修者飞升,受着天道的限制。
他听他说,若想降灾难,人间就不会存在了,心中已然松了口气,这便说明,他从前其实并没有降下过灾厄,然后,他又猜想,他是不是并非有心,会不会……他也跟自己一样,是什么觉醒后,就是邪物,但不觉醒,还是本人。
当初他离开水天之幕,师叔说过,是仙是魔,全凭自己内心,回到人间后,他只秉承着自己的心做事,不再在乎魔物的身份,修界如今也已都不在乎了,而他,他又如何在意师叔的邪神身份呢?
即便会降灾难,也定然非他所愿。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得到的答案是,不是这样,跟他不一样。
没什么觉醒不觉醒的,他一直都是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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