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只能吃清淡的东西吗?
不对劲。
师叔又向他使眼色,他只好夹了泡椒竹笋放到他碗里,屏住呼吸盯着他,看他夹起来,放到嘴里。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那竹笋已经吃完了。
旁边人闹着来敬酒,这一桌每个人都敬,许千阑心不在焉地,接过杯盏就要往嘴里倒,而刚送至嘴边,手腕被一把握住。
江暮凛然看过来:“不许喝酒。”
许千阑低头一瞥,才反应过来,连忙要放下杯盏,然那握住他的手腕的手慢慢端起他的杯盏,在鼻息间闻了闻:“好酒。”
方伯在人群中自豪大喊:“当然了,这是我酿的青梅酒,外面买不到的。”
江暮笑了笑,一饮而尽。
许千阑吓掉了筷子,一边捡着一边低声嘀咕:“干嘛啊,他自己都能喝,又不让我喝。”
这话说完,莫名觉得头上一道凌厉目光,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缓缓抬头。
江暮看着他:“我听得到。”
“哦,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许千阑低下头,捡起筷子,再「腾」地一下站起来。
他本就在桌子下面,起身时忘记了,猛然站起,头「砰」地磕到桌角,将他弹地又蹲了回去。
好在不疼,好像撞到了什么软软的垫子上,他再抬头,竟见江暮的手正放在那桌角边。
他微一怔,看那人依旧冷眼:“还不起来?”
“哦哦。”他再次起身,这回小心翼翼,没有被撞到,然而那在桌角的手一直待他起身坐好后才收回。
他坐好后,看着师叔又吃了一点奶酥,思来想去,小声问他:“您是不是……身体好了啊。”
吃饭的人微一顿,淡淡点头:“差不多了。”
“那太好了。”许千阑眼前一亮,“那就什么都可以吃了是吧?”
“嗯。”江暮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点头。
是的,现在什么都可以吃了,人间美味,久违了。
“那是不是也没那么怕冷怕热了?”许千阑很是兴奋。
“嗯。”
“那往后哪儿都去得,是不是?”
江暮转眼看着他,怔了一怔,一丝悲切一闪而过。
没错,现在不必再拘泥于水天之幕,他哪儿都能呆了。
“太好了。”许千阑眼中皆是光彩,拉住他的胳膊,“您可以像正常人一般了。”
他看着这眼神,稍许出神,须臾后挪过目光:“一样很无趣。”
许千阑一怔,要说的话被打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江暮又喝了几盏青梅酒,往他看:“送我回流霜殿。”
他立刻起身,扶着人时想到什么:“您不是身体已经好了吗?”
江暮定睛看着他。
“哦哦,弟子送您回去。”许千阑低头,小心扶着他,众人连连起身告辞,君若时欲安排一些弟子去照顾他,他全都回绝,只道许千阑一人就可以。
众人皆对许千阑投来众望所托之目光,你可千万把圣君照顾好啊,别让他反悔不干了啊。
这些不用他们说,照顾师叔,许千阑可太熟悉了,简直熟能生巧,不用过脑子。
他去到流霜殿,先点灯,倒茶,把那椅子暖热,再铺被褥,看外面有点风,要将门窗都关好。
不消说,他肯定夜晚要在这里陪着的,按照师叔的性子来说,没什么事儿也不会让他走,他又去给自己一贯睡得那个软榻铺上被褥。
这一番忙活,回头看师叔坐在桌边,好像一直在看着他。
依旧是阳春三月,风清月明,庭院中流水款款,烟雾缭绕,好像当时师叔初来,让人有一瞬恍惚,只觉时光若倒流。
当初的许千阑,还有着那一股傲气,行走如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这里揪过师叔的衣领,掀翻过院里的案牍。
如今他自是不会再那么冲动了,一朝云泥突变,他已经学会了收敛,鲜少再跟人发脾气。
时光并没有多久,却时过境迁,其中人不若旧时。
江暮低眉,淡笑了一下。
当时的水阙圣君,如今的邪神九离,谁还能如旧时?
还有这时的风月,又岂是曾经看过的?
连山门都已经换了新的宗主了,那天边明月之下,是正水深火热的众生。
江暮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人,一直看他跑来跑去,来回忙活着,又见他回头,好像在发呆。
他手一抬,将人拉入怀中:“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多日不见,方伯今日也还在努力推荐他的青梅酒呢。
第108章 惧怕
许千阑还没反应过来, 忽而天旋地转,人已经坐在了那人怀里,他想要起身, 又被紧紧按住。
江暮抚着他的头发,气息贴着他的耳畔:“你好像怕我。”
“师叔您是不是有哪里不大舒服?”许千阑小心问, 不是怕, 是很奇怪, 这人整个神态语气,都很奇怪。
他们已然肌肤相亲, 但似乎没有过这般, 好像调/情一般他坐在他腿上,两相对望, 许千阑仍觉不好意思。
本来这般接触,该是心跳杂乱, 又甜蜜安心才是,仿若拥进被庇护的港湾,巨浪中的小船找到了温暖的归宿。
现在心跳也确实是杂乱的, 砰砰乱跳,但还有惊惧,小船似乎依旧在颠簸着,根本不敢安心停留。
也不知道这感觉因何而生,师叔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变化啊,还是带着笑,只是好像没那么温润了, 看向他的目光也不似昔日温柔。
说话虽还是轻柔的, 可总透着一股冷意。
还有, 也不跟他撒娇了, 不向他一直眨眼睛了。
这……这是没什么变化吗?
许千阑这么一细想,觉得变化可太多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仔细打量,再看来看去,百般不解,单看细节,他还是他啊,一举一动都是他,一些小习惯小动作是改不了的。
头发又被拉起,江暮回答他的话:“没有啊,我很好。”
“那……”他回过神,还是有点别扭,“师叔我压得你腿疼了吧……”
江暮眼波流转,在他耳边轻声道:“那我压得你疼吗?”
许千阑怔了怔,会意过来后瞬间红透了脸,慌乱要站起,仍被搂得紧紧,那气息一直在耳边萦绕:“这里有床了。”
“我……”
“你打算不认账了?”
“没有。”许千阑连忙道,“只是……”
“没有就好。”耳畔声音道,只见那人笑了一笑,他又觉一轻,人已被抱起走向床边。
他的意识稍稍清醒,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抬手挡住覆上来的人:“师叔,你到底……”
江暮不回话,眼一眯,几道水流拂动。
这水流许千阑还记得,他震惊道:“圣君你……”
江暮依旧不回应,面无表情。
许千阑脸上更红,惊愕之中,也忽然想起来,师叔如今的状态,就如之前在仙莱岛时一样,带着不怒自威的肃然之气,让人无端恐惧。
很快,他的思绪和话语全都淹没,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人太了解他,知道他何处喜,何处悦,手腕上的水流已经散去,他还不知自己已得了自由。
世间喧嚣嘈杂都听不到,只有这风吹云动。
没有分别多久,然而相见恍若久别。
待风渐止,帷幔不再拂动,这人拉好被褥,闭上眼睛的样子,看不到那眼中疏离,他就和以前没有半点区别。
许千阑又疑惑了,虽然累,可是睡不着,紧紧盯着他的面容,静悄悄打量他。
“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江暮闭着眼却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怔了一下,思量着要说什么,而心一慌,不过脑子道:“还剩五十一次。”
江暮睁开眼,这目光在昏暗寝殿里更显清寒:“你记着最好,我自然是要全部用完的,一次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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