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巧兔最看不惯无涯兰山上有人一身狼狈,穿不好衣裳,尤其是谢邙。
借着单薄光辉,十几只琼巧兔围在谢邙脚边,几只蹦起来拉掉谢邙外衣,几只咬着皮尺重新测量谢邙身量,还有几只左顾右盼,检查谢邙内衫状况,思考是不是除了新的外衣,还该给谢邙准备新的内衫。
顿时一群白色毛绒绒淹没了谢邙衣裾,甚至爬到他怀里,使他举步维艰。
“呵~”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谢邙猛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到笑意的主人。
花窗之外,一身白衣的孟沉霜蹲在那棵千年老槐树粗壮遒劲的枝丫上,衣摆向下垂落,被夜风轻拂,几近透明。
槐花在月光下盛开,芬芳似雪。
他没带剑,手里提着一坛天青瓷装的酒,在花光树影间,冲谢邙笑道:“孟某无法得见嫦娥宫中月兔捣药,今晚却目睹仙尊山上灵兔裁衣,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
谢邙怀里的琼巧兔也转过头去看孟沉霜,呆愣愣地爪子一松,差点掉在地上,还好被谢邙捞了一把,全部抱在怀里,挤成一大团毛绒绒。
“剑主怎么来了?”
不等谢邙邀请,孟沉霜从树上跳下,翻窗进屋,落在谢邙跟前:“原本是带了好酒来扰仙尊清梦,却没想到仙尊还未睡下。”
他靠得实在太近,谢邙怀里的琼巧兔忍不住好奇地回身,耸动淡红的鼻尖去嗅孟沉霜的衣襟。
谢邙抬手把它们的脑袋按了回来。
孟沉霜看谢邙和兔子们的动作,又是一笑。
谢邙掩唇咳了一声,请孟沉霜先坐,再让琼巧兔们去取酒盏来。
孟沉霜揭开封坛红绸,刹那间浓郁酒香四溢,等他把酒倒进玛瑙杯中,香气扑鼻而来,浓烈得叫人一闻便发醉。
谢邙:“这是……”
孟沉霜递给他一杯:“竹实醴醪,我在朱雀大墓中发现的藏酒,怕是存了有千年了。”
不等行什么祝酒词,孟沉霜当即尝了自己的一杯。
“好酒!”
千年的酒虽浓,却入口顺畅,芳香如蜜,蕴纳的灵力顺着喉管漫向四肢百骸,饮完一盏,又续一盏。
谢邙望了望杯中晃悠的月,抬眼看向孟沉霜,问道:“你刚从沙海迷津出来?”
孟沉霜如实道:“是。”
那岂不是一出沙海,便携酒来了无涯兰山?
谢邙的心绪泛起骇浪,孟沉霜继续掏出储物锦囊,打开袋子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瞬时叮呤哐啷落了满桌法器宝物。
琼巧兔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跳开一圈。
孟沉霜眼睛闪着光,告诉谢邙:“这是我在朱雀大墓里寻到的宝贝,灵植灵兽给别羡鱼拿去炼药,法器大多在我这儿,哦,还有这坛酒,上古佳酿,最后几坛都在这里了。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快选几件。”
秘境天宝,珍惜异常,天底下哪有人会随手拿出来送人?
可谢邙看着孟沉霜一副兴致盎然,邀功似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从一众法宝中选了件朱雀羽衣。
这件衣裳缀满各色神鸟翎羽,华丽至极,可挡世间风雪寒骨,温润骨髓。
谢邙自己是穿不了这样华贵闪耀的衣裳,对孟沉霜来说羽衣的尺寸又太大。
后来,谢邙让琼巧兔重新把羽衣分成两半,一半制成披风回赠给孟沉霜,绚丽翎羽掩在内里,外面是淡水碧色缎子,恰好配得上剑阁白衣。
另一半做成锦被,在二人合籍那夜,被谢邙带上剑阁,放在伏雪庐的床榻上,深红浅金交错,软和温暖。
不过兰山花窗下的这一夜里,孟沉霜见谢邙尝了酒又收了礼物,十足感到自己这一路辛苦没有白费,眉眼弯弯,心中畅快地喝下几碗竹实醴醪,拉着谢邙说要比剑。
他有些醉了,两手一起抓着谢邙的右手,大拇指按在谢邙的掌心里,温热有力,自己却几乎支撑不住,脑袋侧倒在桌上,枕住手臂,雾气般迷离的桃花眼朝上望着对面的人。
乌发松松散散,几缕发丝垂落下来,略微挡住他的眼睫。
谢邙发现孟沉霜似乎不喜欢将长发用簪钗挽起再带冠,只是用一截发带,随意将上半长发系起,其余则披在身后,随风而动。
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谢邙忽然向孟沉霜伸出空着的左手,将那几缕发丝拨到耳后。
月光携着树影泼洒在孟沉霜分明的侧脸上,如一片玉,他的眼珠随着谢邙手上的动作转动,眼睫投落的阴影在这时像是蝶翼轻颤了两下。
谢邙的心被一扫,轻轻发痒。
清辉如水,淡淡靛蓝,光亮并不清晰,照不出孟沉霜脸上酒色红晕,只有眼中水雾朦胧透出些许醉意。
谢邙很清楚地知道,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
像是一泓春水,落满花瓣后,酿出诱人醉意,朝着水面回望自己身影的人,皆会忘记前路朝向何方。
他好像只活在孟沉霜的眼睛里,再也听不见肋骨间雷鸣般的心跳。
大概是由于这个缘故,后来是如何答应孟沉霜酒后比剑,又是用了什么因担心孟沉霜醉得太狠而留了手的剑招,谢邙一概忘却了。
只记得他们是在无涯兰山山顶上,一片照夜兰花田里比的剑,剑气狂扫,花叶翻飞满天,田中一片狼藉。
最后一定是孟沉霜胜了。
他喝得太快又喝得太多,到这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连手里的剑都拿不稳,软绵绵地一剑送出,对上谢邙的无名剑,险些被震飞。
谢邙当即松了手中剑,浮萍剑轻易挑开无名剑后,也从孟沉霜手中脱手而出,一同砸进山崖间。
风卷香兰,春山如笑,孟沉霜昏沉沉地倒进了谢邙怀里,把他一起压进满山自在飞花之中。
他枕藉于谢邙襟袖中,醉去一整夜,第二天一早,谢邙下到半山去取件新衣的空隙里,孟沉霜却又不见了踪影。
于是,东方既白时,谢邙在山头默默站了会儿,垂下眼帘,开始收整满山乱草。
直到后来,谢邙才隐约从顾元松与孟沉霜的对话里,得知孟沉霜如何看待无涯兰山上的那一夜。
两人在屋中谈话,谢邙站在檐下,听不大真切。
隐隐是孟沉霜在说:“你说我与无涯仙尊的比试?他……”
不知为何,孟沉霜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而后轻叹一声,叫谢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自然是不差的。”
但紧接着又听他道:“不过,心不诚。”
谢邙刚松开的气又紧紧僵住。
顾元松磁性的声音透出墙壁:“怎么说?”
孟沉霜:“他不愿意对我出剑。”
“……”
屋子里,顾元松忽然没说话了,只听得孟沉霜自顾自地轻笑一声:“以后还有机会,总能逼他出剑。”
过了一会儿,顾元松出来时,看见谢邙竟在屋外。
他神色难言,停步无言看了谢邙好一会儿,方才向他一抱拳:“仙尊。”
谢邙微微一笑,还礼道:“顾道友,别来无恙。”
顾元松抿紧唇不言语,点点头后,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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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孤鹜城没有下雪,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大概是前些日子里的焚火烟尘还未散去完全。
黯淡日光下,银涣殿的屋檐却滴滴答答地坠落水珠,织成一道银灰色的网。
瓦上檐下,深雪被热气尽化成水,向外淌去,殿内黑洞洞的巨大空间此刻正被一团团幽蓝火焰照得亮胜白昼。
它们在殿内支起的八大金盆里燃烧,高温将空气烤成炽热火炉。
无数天魔的犀角与血便如此成了魔君燃犀的照明燃料。
前来禀报的堕魔将领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阶梯王座上的人说明城中情况,豆大的汗水不断从他额上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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