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这样调情。
谢邙脸上神色变幻莫测,肌肉僵硬着,仿佛极度挣扎,冷汗涔涔地浮上后背。
孟沉霜的犬齿嵌入谢邙的血脉之中,将属于魔君燃犀的血气和魔念全部导引出来。
这是最后一口了。
前世今生那些惨烈的记忆会让谢邙心魔丛生,却不至于使他堕入魔道,否则无涯仙尊早八百年就该入魔,然后杀去魔域,一举统一四方,杀得堕魔天魔们嗷嗷叫。
孟沉霜研究了好半天,才发觉是之前谢邙在为他解春血散之毒时,吞下了自己这具绝顶堕魔之躯一口血的缘故。
把魔君燃犀的血气和魔念全部引出来,魔化的症状就会慢慢消退。
至于心魔……只能靠谢邙自己了。
松开牙,擦干净伤口处的血,孟沉霜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慢慢降了下去,等回到人形冰块的程度,谢邙却又动了起来。
“魔血没清干净吗?”孟沉霜倒吸一口冷气,捧过谢邙的脸,疑道。
谢邙目中青光褪去,更显深沉,他低哑道:“清干净了,只是……你我上一场还没有结束。”
他见孟沉霜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又补充道:“最后一回,解决了就好了。”
是以又到了深夜。
骅骝玉轮车已把二人送至目的地,但车中人一直不下来,四匹枣红色灵驹开始用蹄子刨雪里的枯草吃。
待孟沉霜重新理齐了衣冠,从车上跳下地时,一下子没撑住,酸软的腿膝就折了下去。
谢邙揽着他的腰一带,把人拉了起来。
孟沉霜召出浮萍剑,把剑往雪泥地里一拄,当成拐杖用。
浮萍剑哀鸣抗议。
谢邙弯腰将人拦腰抱起。
孟沉霜嗅到他身上这几日过于熟悉的兰香檀意,欲念又躁动起来:“放我下来。”
“你走不稳路,我抱你进去,”谢邙说,“这里荒无人烟,没关系。”
孟沉霜只好扭头看向前路,不再看谢邙的脸,以防在这露天席地的深山老林里再一次被美□□惑。
寒气弥漫,林下疏疏漏月光。
跨过一片乱石野草丛生的屋梁废墟,迎面而来一尊释迦摩尼莲花座像。
魔域以八百里寒山为界,与修仙界相隔,在寒山之北,来往的基本只有魔族,却不知多少年前,有僧人在此修了一方古庙佛寺。
这座小小佛庙久无人居,名已不显,外部木构瓦砌的部分都坍塌湮灭,只剩下后侧凿山壁而立的半边佛窟还在风雪中屹立。
黯淡月光下,世尊拈花趺坐莲花台,旁侧立着四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塑像。
孟沉霜看了一会儿,发觉其中怀抱琉璃琵琶者应为魔王波旬,并特利悉那、罗地、罗伽三尊魔女像,讲的大约是这几个魔头试图以□□、乐欲、贪欲扰乱世尊,而其端坐高台,不为所动的故事。
不知这在魔域里修庙的和尚,是欲学佛祖静心去念,还是学佛祖赠这波旬得闻佛法之机缘,化魔王为佛,号妙住得法光如来。
只可惜,曾有人在这佛庙中激烈一战,将佛首齐齐削去了。
谢邙抱着孟沉霜往前走到世尊像跟前,如裴练鸥所言,有一刻兽牙嵌在世尊轻垂膝头的手指上。
孟沉霜伸手拔出兽牙,这东西约半指长,形似虎牙,是当年仇山英在此避祸时留下的。
这几日里,孟沉霜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到后来,干脆每一回都记得请裴练鸥入梦,与他谈谈仇山英和桐都裴家的事。
只是每一回,孟沉霜都会身不由己地被弄醒。
裴练鸥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是否是遇到了危险,孟沉霜没有别的办法能解释,只能隐晦地跟他说了情况。
裴练鸥那张淌着血泪的脸,瞬间红透了。
他在幽冥九泉之下当了几百年鬼使,但在人间,死时不过十七岁,尚不通人事。
一想到面前这位笑若烟笼、桃花净水般的公子和自己在梦中谈话,梦外却在巫山云雨中。
他磕磕绊绊不知用什么语气答话,眼睛里的血泪都快烧干了。
孟沉霜只好引着他说话,几番入梦后,大致拼凑起五百年前的这段旧事。
裴练鸥的确有怨于裴家。
如孟沉霜与谢邙此前所料,桐都裴氏与天魔族之间算不上清白。
五百年前,他们暗中往天魔族圣城长极送去一位主家少爷做质子,名作裴珏。
陪着他一同前往的还有大量侍卫、仆役和杂从,其中有几位裴家旁支,去给他当陪读和玩伴。
裴汶便是其中一位。
裴练鸥不知道裴汶在长极的生活具体如何,他是在寒山历练途中意外碰上了带着仇山英逃亡的裴汶。
仇山英本体为神兽狻猊,兽形貌类狮虎,白质黑文,尾附龙鳞,顶有龙角,人形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长发银白。
他被当时的老天魔王阿律多囚禁多年,浑身是伤,一路昏迷高烧。
裴汶说,自己是趁着天魔王太子阿耶山宫变,在一片混乱中把仇山英偷偷带了出来,有天魔族在追杀他们。
裴汶彼时只是个少年人,小小一个,仇山英无论兽形还是人形都比他大得多,他一路扛着仇山英,艰难地在山路上攀援。
裴练鸥比裴汶年长两岁,见了族弟一路艰难,心生不忍,又觉义字当头,立刻加入了这场拯救和逃亡,挥剑击退无数次天魔追杀。
其中一次就是在枕流山古佛庙中,他们与天魔杀手大战三百回合,力渐不支,最后还是仇山英化作原型狻猊,咬死了好几个天魔,这才逼退敌人。
撕咬间,他不慎落了颗牙在佛像手上。
也是因此一战,仇山英重伤难愈。
两个少年决定把他带回桐都,请长辈出手救治庇护。
当时裴练鸥刚刚知道本该光风霁月的裴氏竟与天魔族私有联络,心乱如麻。
但想着裴珏刚死在长极,裴氏和天魔族一定会生出嫌隙,他和裴汶好生求一求,长老应该能答应帮忙把仇山英治好,再藏起来。
裴家长老的确这么做了。
他们出手治好了仇山英身上的伤,接着就将他锁了起来。
一只狻猊,似乎对长老们很有用。
裴练鸥和裴汶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之举会让仇山英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裴练鸥多番去地牢里看仇山英,每一次都流着眼泪说,这都是他的错,他一定会把仇山英救出去。
仇山英疲惫地笑了笑,没有责怪他。
然而裴练鸥的举动惹怒了裴氏家主和长老们,他的父母逼他认错,发誓再也不会去见那只畜生。
裴练鸥抵死不认,他们便一刀横过,划烂了他的眼睛。
再后来,他试图纵火破禁,却没能成功,被当时的裴氏首尊一掌拍死。
至于裴汶?
裴汶没有死,他一直活着,仇山英被压入地牢后,他再也没见过他。
因为他只是个旁支子弟,根本进不去主支禁地,又因为他修为太弱,没办法燃起一把烧透夜天的大火。
辛琢二十一年,桐都凤凰台上的侠肝义胆、赴火蹈刃、舍生忘死,都没有他的份。
这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时年浮萍剑主与无涯仙尊也不过弱冠,各在山中修炼,因而不曾听闻过海上仙岛中的这一场大火,更不必提裴汶的名字了。
若无裴练鸥死后魂魄入梦,恐怕无人能知晓这段秘辛。
裴练鸥说,他知晓裴汶当年的难处,只是没想到裴汶如今成了天上都辑案台之首,又领天尊之位。
仇山英还好吗?
裴汶后来去见过仇山英吗?
他现在还愿意赌上全副身家去救他吗?
孟沉霜和谢邙在古佛庙中取了兽牙,重新回到骅骝玉轮车上,温暖芬芳的气息重新包裹了二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