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孟沉霜差点要被气笑了。
他还不明白谢邙的性子吗?
用一个除尘咒洗去脏污不会是什么难事,现在却非要留下燕芦荻往他脸上喷血的杰作给孟沉霜看,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很显然,谢仙尊心底绝没有脸上表现得这么平静。
燕芦荻的所作所为,让他十分不高兴了。
只是这朵小花儿现在已经昏了过去,谢邙不能拿他怎样。
他知道燕芦荻在想些什么,本也难以真正怪罪这一身伤痕的少年。
可孟沉霜不一样。
谢邙毫不避讳地与孟沉霜对视,眼睛里一片深湖,满脸血痕展示地明明白白,手上伤口更是血流如注,鲜血滴滴答答砸在尘埃里。
孟沉霜……孟沉霜哪挡得住这架势。
他家谢南澶,向来少言寡语的,许多时候,心里的事情不爱说,但又有许多时候,要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一双眼睛平平淡淡,似是在说忍痛挨伤,不愿自己给孟沉霜添麻烦,可这不就反过来意味着,他在向孟沉霜诉说自己的爱憎了吗?
但孟沉霜就是招架不住谢邙这副样子。
那点反应过来的气笑顷刻间被不由自主升起的忧虑痛惜掩盖。
他让燕芦荻靠在自己怀里,但先拉过谢邙的手,帮他按住穴位止了血,又用帕子包扎好。
雪风呼啦啦地刮进来,就快把两人的血冻成冰渣。
燕芦荻的情况也很糟糕,几乎在寒风里打颤,一个劲地去抱孟沉霜滚烫手臂,孟沉霜不得不对谢邙说:“这宫殿不能用了,我们换个地方给他看伤。”
孟沉霜把燕芦荻抱回骨花阁,一路上,少年又把刀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着“伤”“应”什么的,眉头紧锁,像是要哭出来。
谢邙一起跟过去,孟沉霜问:“你的伤真的关系吗?”
谢邙:“挡了他两招,无事。”
“小花现在毕竟也有大乘境。”
大乘境的偷袭,哪能这么云淡风轻地接下。
谢邙停顿了片刻,而后道:“他似乎……身上有伤,没能使出全力。”
“落罔说他们在东隍野胜得艰难,可能受了伤。”
“不,不只这样。上一回,我在兰山和他交手,他就已经有伤在身。他虽跃至大乘,真正能用出来的力量却不足大乘实力,但因他的刀是把绝世神兵,勉强补足了缺口。
“否则,一个真正大乘者以利刃入我心口,我应当场变作刀下亡魂。”
说话间,二人已进入幽绿沉沉的骨花阁,孟沉霜大步迈上二层阁楼,把少年冷冰冰的身体放在软床上,反手一挥招来放在一层的犀角火点燃,靠近床榻,给他取暖。
孟沉霜握着燕芦荻的手,以神识探查他的伤。
他身上没什么外伤,刚刚又吐了血,病灶恐怕都在体内。
然而这一查,孟沉霜原本因忧虑而紧蹙的眉头便越皱越深,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地染上几分愠色。
“如何?”谢邙问。
“燕芦荻他……不知道练了什么急功近利的功法,强行破境,经脉重损。”
第52章 心魔障生
孟沉霜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燕芦荻的身体状况, 他知道往来奔波的日子一定不容易过,但他没想到燕芦荻的身体情况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经脉被强行破境的力量抻得出现丝絮般的裂口,薄如蝉翼一碰就碎, 骨骼血肉之间沉淀着老疴旧疾——
断裂又愈合的骨头、撕裂后重新缝上的肌肉经韧、堆积的淤血肿胀、盘旋的阴冷血气, 以及化不去的入骨药毒。
看来不止练功贪进, 还学着世家草包弟子吞药进阶了。
孟沉霜太阳穴突突地跳。
紧接着, 谢邙给燕芦荻灌下去几粒恢复灵力、止痛宁神的丹药。
但更多的医治二人却都无从下手。
孟朝莱刚上剑阁时,孟沉霜也尝试过学习系统提供的医术技能,为他治病,然而术业有专攻, 孟朝莱在他手下从一日吐血三次变成一次吐血七次后, 浮萍剑主只好灰溜溜地跑去春陵医谷给他请大夫去了。
孟沉霜看着燕芦荻皱皱巴巴的脸, 问谢邙:“你之前说过,你找了大夫来给我瞧病, 那大夫还在吗?医术如何?”
“尚在凝夜紫宫中, 堕魔称他痨死生,原名为徐复敛。”
“春陵医谷毒医圣手?”孟沉霜隐约想起往日传闻, 徐复敛以生人试毒之事在医谷闹得极难看,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快请他来给燕小花医治。”
于是乎,痨死生再一次被半夜拎着领子提出来, 扔进了骨花阁之中。
“督领!督领饶命……陛下?陛下你醒了!”痨死生跪在地上,华发乱如蓬草,说话疯疯癫癫。
孟沉霜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又望向谢邙, 好似在说,你确定他能行?
谢邙把他拎到铜床边, 拉过燕芦荻的手塞进痨死生手里,冷声道:“伤者在此,你最好用毒把他救活,若是人死了,陛下拿你陪葬。”
孟沉霜听得挑了挑眉。
痨死生一开始十足地不情愿,眼睛一翻想要装晕。
然而几百年学医的本能反应却让他在触碰到燕芦荻混乱的脉搏时,一下子怔住。
而后渐渐进入入定似的凝神状态,时不时摸着胡须偏头思索。
他下手点了燕芦荻几处穴位,燕芦荻浑身紧绷耳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连握在怀里的玉猩刀都脱了手,铿锵砸在地上。
孟沉霜把刀捡起来,盯着痨死生看了一会儿,直看得他背后冒冷汗。
确认这痨死生的确在认真治病,孟沉霜暂时离开了床边。
痨死生以为魔君陛下这就要走了,刚松下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刻,就见孟沉霜在阁楼一角的铜榻上坐下,身旁阴影里就坐着谢邙。
痨死生一眼瞥过去,差点被讯狱督领那张冰峰似的脸吓得背过气去。
谢邙冷冰冰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需要什么药材工具,就叫下面的魔卫。”
痨死生瞬间不敢看了。
待孟沉霜坐在冰冷的铜榻上,谢邙终于慢慢收敛起一脸凌厉神情。
孟沉霜望着忙碌的痨死生和一身伤的燕芦荻,陷入出神的沉默。
谢邙低声问:“在想什么?”
孟沉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在2099年的医院里,孟沉霜有时候会被推出特护病房,去其他楼层做各项检查,他时常在走廊上看见等待孩子病情结果的憔悴父母。
他没想到,自己也要经历一遭。
余光看见谢邙手上的帕子又被血染透了,他蹙了蹙眉,抓过谢邙的手,重新给他止血上药再包扎,最后拎着帕子多出来的两个角,在谢邙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
“我在想……”孟沉霜在谢邙的平静注视下控制不住地吐露,“小花当年上长昆山的时候,也是这般狼狈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个雪夜里,澹水九章刚至初春,残荷雾泊还泛着寒意。
淡淡夜色中,谢邙挽起衣袖站在伏雪庐檐廊上,腰间系着一条白围裙,手上托盘里的青菜粥和鱼肉糜浓汤正泛出腾腾热气。
孟沉霜自雾泊凌波而来,臂弯里抱着几件衣袍,飞鸿般轻落在谢邙面前,问:“怎么不进去?”
谢邙摇了摇头,将手中托盘交给孟沉霜:“小孩会怕生人。饭做好了,你趁热带进去。”
“辛苦你了。”
“那小子饿了太久,吃不了太扎实的东西,让他先喝口汤。我给你留了汤饺,记得回来吃。”
孟沉霜微微一笑:“等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