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芦荻抱着刀不说话了。
一直守在一旁的应商见状开口:“谢仙尊不是来找芦荻的?”
“不是,”谢邙摇首,“前几日应道友说可以重铸浮萍剑,我想知道如果重新铸剑,需要多少时日?”
“残剑碎片无需再锻打,重新炼好接作剑柄一截的金铁,再将其合二为一便可,具体需看用什么样的金铁。三月可,三年可,三十年也可。”应商道。
“若是剑柄也备好呢?”
应商思索片刻:“浮萍残剑为神兵,要接剑柄,需看二者是否适配,若是适配,接剑无需太多工序,还能再快些。”
谢邙将浮萍残片放于几案上:“浮萍残片实则来自一把名作断蓬的宝剑,断蓬本是凡剑,作为明帝曾经的佩剑,随他出生入死,在明帝兵解飞升时,断蓬之剑灵也得进格神兵。
“但断蓬剑当时就已经断成两截,神兵也因此分作两半,一半随明帝转世,另一半随我而生,寻常灵剑敌不过文帝手中那把凤尾剑,我想要请应道友重铸断蓬,以便抗敌。”
“在所不辞。”应商道,“敢问剑柄如今在何处?我随时可以回太茫山开炉铸剑。”
“就在我体内。”谢邙转过身,晨起时,他将白发全部佩冠束起,以免遮挡脖颈,此时此刻,他的手指点在后颈椎骨上,淡淡道,“自这一节起,至肩胛下脊椎处,便是断蓬剑柄。”
燕芦荻听得茫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谢邙话中的意思。
应商的浓眉却缓缓皱起:“仙尊的意思是,要把这截本在你体内充当骨头的剑柄拔出来,再重铸断剑?”
“对。”
应商随即便问:“剑主没有亲自出现,他不知道你要拔骨铸剑,是不是?”
谢邙:“我昨夜和他说要如此做,但他拒绝了。”
“现在我也想拒绝了。”应商沉声道,“我的确为造刀剑杀过蛟龙,剖过虎皮,但从未想要沾上人血。”
“沉霜要死了。”
此话无异于晴空惊雷爆响,燕芦荻瞬间跳起来:“谢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应商也愕然:“徐大夫不是说伤口都在愈合了吗?”
“明帝之事,你们大致知晓,那日飞鸥岛一战,裴桓夺走了明帝神元,没有神元,沉霜无力维持神力与神魂,正在不断消散,我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谢邙说得很快,“只有把神元夺回,他才能活,但文帝为神明,极难应对,我需要这把剑。”
“是谢仙尊需要,还是剑主需要?”应商质疑,“单是一把浮萍剑,如今就只有剑主和仙尊能拿得动,若断蓬神兵重铸,恐也无他人能用。
“而那时仙尊即使侥幸未死,也无力持剑,唯有剑主可操持这把断蓬,可他若是不愿意……谢仙尊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断蓬剑也只是一把废铜烂铁。”
“你我修仙者,剖一节骨头、烂半边脑袋或是断几节手脚,都不至于危及性命,最多不过是不良于行,修为跌落,应道友不必担心沾染人命或冤魂厉鬼。”
应商只道:“谢仙尊……你这是在拿命逼他,剑主恐怕会与你生出嫌隙。”
“又如何?”谢邙看着应商,“不杀文帝,沉霜必死,天地亦将倾覆,民不聊生。”
“他要死了,你却还要逼他吗?”应商反问,“天地生民,他费心救过了,只是没能成功。他自己能放下这心结,不是很好吗?我辈身与名俱灭,不费江河万古流,何苦替天地愁那天崩地裂。”
“他放不下。”
“何出此言?”
谢邙按住几案:“他若是放得下这一切,就会愿意活着。如今他醉生梦死、放浪形骸,不过是为求速死,以作失败后的自惩自罚。”
“就一定要这把剑吗?”应商再次问。
“没有别的办法。”谢邙道,“二位难道没有察觉近日来世间灵气不断变得稀薄吗?若不尽快杀死文帝,只恐生灵涂炭,回天乏术了。”
“尽快?”
“现在就抽骨。沉霜不愿动手,我们便自己来。”
“谢仙尊你——”应商话音未落,燕芦荻便张圆了双瞳,眼睁睁看着谢邙毫不犹豫地反手剖开了后颈皮肤,手指探入血肉之中,试图握住自己的骨头。
可这毕竟是颈骨和脊骨,联系着全身动作,一旦受伤,谢邙便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动作,更不要说自己动手用力把自己的脊骨抽出来。
他紧咬牙关,鲜血转瞬落了满地。
应商只觉谢邙必定是疯了。
可事已至此,他们除了陪着谢邙发疯,还能做什么?
“谢仙尊……你先坐下,我来吧,我来吧……”应商话说出口,却紧跟着生出几分悔意,然而谢邙已经背对着他坐下了。
在把手伸向谢邙颈骨的最后一刻,应商还在犹豫。
自己是该拔骨,还是借此机会一掌将谢邙打晕,捆结实了送回伏雪庐去,让浮萍剑主把这疯子看紧?
断蓬剑剑首与剑格均为银铁质地,其上雕琢异兽异花,剑柄则黑润似玉,剑身尚隐没在血肉肌理之中,不可得见。
应商粗粝的手指触及银色剑首,忽然金光乍现,一股爆破般的巨力在谢邙身后轰然炸开,轰隆巨响如雷,直把应商掀翻出去。
燕芦荻上前去接,却被这力道一并推得连退数十步,和应商一起撞碎了墙角书架。
看来外人根本碰不得这断蓬剑柄,更不要说将它拔出了。
墙角木屑纷飞,应商受伤咳嗽着,书册还在哗啦啦往下落,把燕芦荻埋进了纸堆里。
谢邙却猛地起身,看向燕返居之外。
刚才雷鸣般的响动不是断蓬剑发出来的,而是来自雾泊的方向。
轰隆——
又是几声爆响和接连剑鸣,屋外白光迸裂,雪风随之呼啸而来。
是有人叩开了剑阁护山大阵,闯入了澹水九章!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拔骨拔剑了,谢邙冲出燕返居,召来鹿鸣剑入手,剑气凛冽铮然。
之间长昆山南方天空中,紫衣桐都卫与天上都白衣兵将分列层云,黑云压山山欲倾。
寒鼓阁大将白如之银盔铁甲,手按肃宁剑高居云上,威势逼人。
无数兵将卫士依他指挥,攻向剑阁护山大阵,刀光剑影搅得冰雪轰隆如浪。
剑阁诸长老与众弟子御剑而出,结阵御敌,微山剑指白如之,怒目骂道:“黄口小儿,如何敢攻我剑阁?!”
白如之高声应道:“天上都不欲为难剑阁诸位,只是想进这坐月峰,捉拿从桐都之乱出逃的罪人!”
“坐月峰是我派阁主居处,哪来什么逃犯罪人?白将军不得信口胡言!”
领桐都卫而来的裴丰铎上前道:“在下桐都裴氏太上长老裴丰铎,那日亲自追击罪人至万里南海,见那裴汶谢邙、魔君燃犀之流向长昆山方向落荒而逃,想必是皆剑阁避世之名,躲入了这坐月峰澹水九章之中。微山真人若不心虚,何不让我等入澹水九章,验明真相?”
藐岱冷眼道:“裴长老言之令人发笑,仿佛这剑阁山头是你想进就进,真当我们可欺吗?”
裴丰铎:“我们桐都裴氏与剑阁无冤无仇,本不欲过多打搅,可二位真人若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留不住手,毁了这澹水九章的美景!”
藐岱剑指裴丰铎:“那你就来试试,剑阁弟子,听我令,列阵出击!”
登时坐月峰外剑光飞射,剑气四溢,上百剑阁白衣弟子悍然持剑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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