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等魔君对虐待折辱谢督领感到厌烦了,就会把他的命交给燕芦荻。”
裴新竹看向主座上的裴从雪,裴从雪听着他面不改色,说出一大段光是描述就算污言秽语的情报,不由得无言蹙眉,陷入沉思。
裴汶在下面扶额,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良久,裴从雪道:“这实在、实在是张狂无状,蔑伦悖理……”
“需要继续追查他吗?”裴新竹问。
裴从雪摆摆手:“不必了,这样来看,燃犀大概不会是我要找的人,那人不会这般荒淫无度。你把桐都卫撤回来,让他们……去人间帝陵瞧瞧。”
“大人,那谢督领呢?”裴汶追问。
裴从雪看了他一眼,但还没回答,忽然收回视线,端坐着闭上了眼。
裴汶与裴新竹一下子安静下来,默然等待着。
少顷,裴从雪重新睁眼,向裴汶与裴新竹一笑,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矜高温和的气质。
二人起身重新见礼:“雪首尊。”
“坐吧。”裴从雪柔声道,“汶天尊的意思我明白,你与谢督领交好,自然担心他的安危。只是而今……前几日白如之将军前去与天魔族和谈,天魔族忙于对阵魔君燃犀,与我们约定不会主动进犯,魔君正与天魔作战,应也无暇犯及人间与修仙界,天上都能得几日宁静。
“他有一统魔域之势,威胁重重,数月前南麓大战将之擒获,已是殊为不易,眼下天上都折兵损将,耗费灵源无数,实在无力再次大举兴兵北上。汶天尊若实在忧虑,可前往孤鹜城寻人,辑案台诸多事务,放一放,也无妨。”
这一番话说得心诚恳切、情理皆备,裴从雪当得上一句滴水不漏、长袖善舞。
可仔细琢磨琢磨,却不难发现这话是完全顺着之前那位大人所说的,不再在魔君身上费力气的意思。
几月前决意攻打魔族也是这般,不过是奉行大人的命令,眼下大人对魔君不感兴趣了,一切便作罢。
虽然裴从雪倒十分真诚地给了裴汶一个可行的选择,但是……
裴汶状作苦笑:“雪首尊,我要是一个人去魔域抢人,凭我低微法力,恐怕也只有给魔君舔鞋底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看谢督领的命数了。”裴从雪陪他叹息一声。
裴汶:“……”
议完事,领了命,二人便告退了。
裴汶思来想去半天,觉得孟沉霜应当不至于真把谢邙当玩物,就算当了,恐怕谢邙甘之如饴。
凭自己的实力,还是不要去魔域涉险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回辑案台继续处理公务,裴新竹则要下界寻桐都卫。
然而一位报信的侍从却拦住他们,说有剑阁来客。
裴汶问是谁。
侍从答,是剑阁典法长老藐岱真人,为倚泉寺之乱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先去接见藐岱。
裴从雪端坐奉霄殿中,见他们的身影都远了,自己敛去笑意,神态中显出几分疲惫。
他走下主座,关闭奉霄殿厚重的大门后,来到一面铜镜前坐下,向着镜中的倒影恭敬垂首:“大人,从雪有事与您相商。”
铜镜平滑如水,其中映照出的面容忽然变了。
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淡淡透明,半盖住裴从雪的倒影。
这是个青年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与裴从雪有三四分相像,却多了六七分风神轩举,更有沉仁古意,使人难辨其真正年岁。
可他一张口,稳稳威严从气息中流露,让裴从雪更低下了头。
“何事?”
“大人,最近天地间气运混乱愈发严重,自灵泉纳入天上都的各山川灵脉灵气愈发凋敝,汇成的灵泉有些不够用了。”
“我知道。”
“那我们是不是放缓抽取多余的灵气,以便……”
“拨出来给桐都的部分,有把凤凰们养好吗?”裴桓打断了他。
“这……”裴从雪顿了顿,“前几日家主裴有悯来讯,说凤凰们毛色暗淡了些。”
“所以是减少了给凤凰们的灵气?”
裴从雪后背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回答。
镜中的裴桓停顿片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又说道:“要满足凤凰们的需求,从雪。”
“天地气运杂乱,使各处多有混乱需要镇压,晚辈分出灵泉希望能……”
裴桓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气运杂乱是道法使然,你无法挽救,不若想想眼前人。至少,你得分出足够的灵气,由我制成灵意,补全从月残损的神识。”
听到妹妹的名字,裴从雪的眼仁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从雪明白。”
“好了,小圣僧来了,我该走了。”
裴桓笑了笑,轻轻抚过裴从雪的发顶,随后便在镜中散去了身形。
诡异的注视散去,裴从雪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奉霄殿中冰冷的空气缓缓流淌,携着高天中单薄的流云,铺陈一片白茫茫。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银铃般的笑声打破殿中寂静,裴从雪睁开了眼,循着小女孩的笑声走出深广的白玉宫殿。
就在不远处曲折流淌的淡白灵泉边,裴从月正拽着问冤木兰色的衣袖摇晃,两人似乎在玩某种游戏。
“小月,”裴从雪向她走去,无可奈何道,“你又在招惹圣僧。”
小女孩还不到两人腰高,见兄长靠近,立刻抱住问冤的腿,像是抱着心爱的大型玩具般绝不撒手。
问冤合手向裴从雪念了声佛号:“裴首尊,月首尊心性空灵,自然与我佛亲近。”
“什么心性空灵。”裴从雪看着小妹雪白的脸蛋,笑着掩去疲态,他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食指戳在她额头上,把她推得摇头晃脑,“她这叫脑子没长好,傻——”
问冤:“明镜无尘,大智若愚,若非如此,世上又有哪位修士年纪这样小,便有化神修为。”
裴从雪看了问冤一眼:“她比你长十余岁,只是天生根骨清奇,全部灵气都被自发用作修炼,无论是身子骨还是心神智慧便皆无法成长了。”
问冤:“阿弥陀佛,如此是福。”
-
眼前情景光怪陆离,孟沉霜知道自己陷在一场梦里。
兰山凄清的冷雨噼里啪啦浇在他的脸上、腿上,另一些位置,则被谢邙宽阔的肩背挡住,雨线难侵。
他躺在地上,背后被压弯的照夜兰叶片锋利,枝干坚硬,刮擦过皮肤,使人阵阵生疼。
眼前的天空一片阴沉沉,昏黑似铁,隐隐的天光透出来,让人分不清这是一个傍晚还是阴云过厚的白日。
谢邙紧紧注视着他,但背对着微暗的光,表情不甚清晰,隐约透出股不计后果的发狠。
兰草与雨线一起被山间的狂风吹得颠倒起伏,青绿色的叶底闪出银光,像是岩崖边层层叠叠拍岸的海浪。
雨中这刀锋的狠厉,让孟沉霜感到自己几乎要如浪涛般被重岩拍碎,变作雪白的泡沫。
风雨如晦,但任何冷意都无法将他浸透。
第49章 去静一静
灼热的手握紧他的双肋, 仿佛要用指尖的力气碾碎他的骨头。
痛呼从孟沉霜干哑的喉间泄露,却只换来更强烈的进攻,这一场梦里, 谢邙没有像是要杀死他一般掐进他的喉咙, 撕裂般的浪潮却仍涌上脑子, 几近叫他陷入无边而迷离的窒息, 双目发黑。
白光却陡然间像烟花般在脑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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