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复回过头,又在孟沉霜衣领边嗅了嗅:“先生又用的什么香?好甜。”
“藤萝花香,你若是喜欢,可以去宫中同椒殿剪一截紫藤萝回来,搭个架子种在标兰轩。”
“啊?同椒殿是上将军生前居所,这可以吗?”
孟沉霜笑道:“难道萧绯会因为你剪了他一支花,就从棺材里跳出来追杀你?他不会介意的。”
翻了年到初春时节,孟沉霜果真抱了三盆照夜兰回来,还附带一只琼巧兔给玉复养着。
过了段时日,聂肃芳从同椒殿折了藤萝花给孙儿,又道北齐滋扰边关,他与辰华公主将领兵出征,让玉复好生照顾自己,不要惹萧渡先生生气。
玉复却道是自己没法惹先生生气了。
万海仙盟有些事务需要孟沉霜去主持处理,他已暂时离开了锦上京。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玉复每日练完剑后,便抱着雪白的琼巧兔,独倚水榭栏杆,发呆叹气,郁郁寡欢。
某日,他与永平王和郦阳公主一起用膳,忽然说起复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合该准备着娶妻生子,也好有个知心人相伴一生。
玉复双目睁大:“孩儿一点也不孤单,我有萧先生。”
永平王:“萧先生是你师长,于你如师如父,可是妻子是妻子,与你同辈同衾,相互扶持,携手一生,孩子则将承欢膝下,百年以后敬奉香火,这都是不一样的。”
“可我……”
郦阳公主亦道:“你外祖母之前对我们说,你身体不好,不知哪日便会离开,给你说亲事,怕害了那些女儿们,不要操之过急。但现如今有萧先生为你治病,你的身子骨大好了,我们便觉得,还是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永平王:“你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个麻烦事,你如今十七,放在别的宗室人家,身边早该有些教导人事的丫鬟,但我们想着酒色掏空皮囊,从未给你安排过,将来要是无法诞下子嗣,从族中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不过得先成了亲才好。”
玉复当真没想到自己的爹娘早已想到这些事上去了,可他扪心自问,怎么也不愿意和一个不相识不相干的人携手一生。
唯有萧先生……
可萧先生如师如父。
玉复几口扒完碗里饭,闷头跑了出去,任王爷和公主怎么唤都不回头。
一股脑冲回标兰轩后,他扑在床上,抱着孟沉霜留给他的百鸟翎羽披风默默流泪。
檐外阴云骤聚,压暗了晴空,不多时,大雨瓢泼而下,噼噼啪啪如同天上倒豆。
这雨下了几天,玉复以为这事便算暂时了结了,却听王府中下人说,公主想设个诗会,请京中各家小姐来府上一聚,恐怕是要为世子选妻了。
玉复心中郁愤委屈,身边却当真连一个可以说这些话的人都没有。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只身冲进暴雨里,闯开王府门跑了出去。
硕大的雨珠打在身上,仿佛被人砸了一身石子,又冰又凉,水汽深重,几乎叫人喘不过气。
玉复在街巷间狂奔,银灰色的雨幕迅速将他的背影模糊。
郦阳公主与永平王吓得心神俱裂,忙叫人追出去找世子,王府的人在满锦上京找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求到神京机策署去。
这才在日落是发现玉复竟失足滑进了照桑河中,呛水昏了过去,幸而被湍急涨水的河流卷到一处泥潭上,才没有被索了命。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王府,紧跟着便是高烧痉挛,咳嗽流涕不止,玉复昏在梦中醒不过来,却时常梦呓流泪,伤心又痛苦。
永平王又急又气又痛心,忙乱之间,竟不小心一头撞上了柱子,也昏迷过去。
郦阳公主赶紧延请名医,来给这父子俩瞧病。
永平王三日后醒了,玉复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身上高烧不退,药也喂不下去。
两人派人出去寻萧渡先生,他不曾留下联络之处的讯息,到仙都打听的人问了一圈,却是没有人听过萧渡的名号。
只回程时碰上一位散修,说自己在春陵医谷和灵机门都学过艺,如今囊中羞涩,愿去锦上京为世子治病,换些报酬。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便把他请回来了,散修给玉复用了些灵丹,略有效果,却没法完全治愈,他又掐算片刻,说想要世子好全,须得娶妻冲喜。
两人忙问娶什么人。
散修又算,却怎么也掐不出结果,便取了龟壳祈天占卜,没想到这一算,锦上京上空风云突变,雷鸣轰隆,散修瞬间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吓得脸色煞白,只好叫人把散修找个地方安置,又给他请了大夫。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有个仙长上门,自称灵机门门主白棠子,因发觉有个外门弟子乱算卦闯了祸,特来善后。
白棠子被引入标兰轩,听了郦阳公主重说了一遍散修讲需要冲喜的建议,他思量片刻,道:“世子曾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寻常人为他算命数,易遭反噬,不过若有八字相合之人与他结亲,的确有益。”
“什么样的八字同他相和?”
白棠子静默了一会儿,十分谨慎地掐指为谢邙算命。
他并不想被天雷轰死,也不想被浮萍剑主砍成肉块。
待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结果,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道:“需一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人,最好早与世子相识。”
“这……”永平王略有为难,“我儿自小养在府中,不曾认识过什么女眷,真要说来,便是些婢子仆役,我遣人去问问她们的生辰八字?”
白棠子道:“我听闻在我那外门弟子之前,还曾有过一位仙长来府上?”
永平王:“对,是萧渡仙长,白仙长与他相识?”
“有过几面之缘,我记得他便是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人,且如今也与世子相识,倒是很合宜。”
郦阳公主一骇:“可萧先生是复儿师长,还是个男子,如何能与他成婚呢?”
白棠子:“救命要紧。不过,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二位的确得去问问萧道友自己的想法,若是他不愿,这亲事也办不成。”
郦阳公主:“可我们如今也不知道萧先生在何处。”
白棠子一笑:“这不难办,萧道友于修仙界赫赫威名,我听人说了他最近在忙仙盟之事,待我派弟子去拜访他即刻。”
白棠子命人去寻孟沉霜,郦阳公主与永平王踌躇许久,实在不知道该拿这门冲喜亲事怎么办。
他们是想给复儿结亲,可娶了自己的先生,还是个男子,这算是什么事?
萧先生会否觉得他们家这是在侮辱他,从此一去不返?
两日后,孟沉霜风尘仆仆赶回永平王府,未入标兰轩,便被公主和王爷请去议事。
白棠子也在厅中,郦阳公主和永平王难以启齿,只觉羞于面对萧先生之事,都由白棠子温和地同孟沉霜说了。
“冲喜?”孟沉霜讶然,他注视着白棠子,问道,“白门主算出来需要我来冲喜?”
“是需要一位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的世子故人,我思来想去,发觉正是萧道友。”白棠子道。
“真的是你算出来的?”
不是故意用他的生辰八字来诓骗郦阳公主和永平王?
“天命之数,我如何敢作假。”
“冲喜当真有用?”
白棠子见孟沉霜的态度似乎松软了:“玉世子曾经天煞孤星之命格,萧道友并非不知,恰需一段天定姻缘,消融他一身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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