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商向谢邙的保证妥协,挪开锋刀以后,孟沉霜才缓缓收了剑,退回谢邙身边,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上手探了探贯穿谢邙腰腹的刀伤,牙关越咬越紧。
“无大碍。”谢邙低声同他说,“不必怪他。”
方才大量灵力注入谢邙经脉,险些送他渡飞升雷劫,燕芦荻一刀捅进他的丹田,瞬间使的谢邙被强行推高的修为滑下,注入的灵力又随着伤口散出,终于止住这处险局。
谢邙的意识模糊了片刻,紧赶慢赶地醒来,才没让现场酿成又一场惨剧。
然而孟沉霜默然片刻,冷冷抬眼:“因为你习惯了中伤丹田,所以无大碍,又想着反正总要这么做,燕小花下了手,你倒要谢谢他了,是吗?”
谢邙没有说话,他看了孟沉霜一眼便像被火烧般挪开了目光,失去血色的双唇抿紧,仿佛一座寂寥不言的冬山,眼睫轻颤,如枯枝摇曳。
孟沉霜注视他的侧脸,轻声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自伤丹田金丹,也要露出这幅表情吗?”
谢邙似乎僵了僵。
然而孟沉霜说完便罢,不管谢邙是不是还要换副神色来给他看,低头点穴止血去了。
应商见这魔头的确听谢邙的,勉强愿意暂时和平以待,但此刻看着对面过从甚密、俯首帖耳窃窃私语的两人,这份信任又变得摇摇欲坠,他看着谢邙的目光微变:“谢督领与这魔头是什么关系?”
“入幕之宾。”谢邙淡淡道,随后垂着眼睛去看孟沉霜的神色。
孟沉霜看上去不怎么高兴,有一块坚冰浮在他眉间,不知道是因为谢邙的伤势太过吓人,还是别的什么。
应商:“你说什么?”
谢邙在这一刻握住了孟沉霜沾满他的血的五指,不管孟沉霜瞪他,抬眼注视着应商,一字一句道:“我在说,我与他一见如故,抵足而眠。应道友,敢问你同我道侣的抱剑童子又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刀劈开了他的祖坟。”
应商来不及思索谢邙怎么敢当着新情人的面又提前道侣,一句他劈了燕芦荻祖坟足以把他震得瞳孔一颤:“我……”
他急匆匆赶来,只大致看了眼山川地形,知道自己来到了南地,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一刀劈开了什么东西。
就在几人僵持之时,靠在应商怀里的燕芦荻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底青光一闪而过,出手刺向身旁人的喉咙。
应商一把捉住他的手,看见他怪异的神情和身上涌动着的魔念煞气,心下顿时一沉:“他做了什么,芦荻怎么入魔了?”
燕芦荻一口咬住了应商手腕,牙齿深深嵌进肉里,应商却只蹙了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谢邙二人。
谢邙:“他染上了命魂煞和心魔障,我们来这里就是寻找为他破除命魂煞的办法。”
应商:“‘你们’?那两具尸体是你们杀的?”
“燕芦荻杀的。但说来话长,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开他身上的命魂煞。你曾经破过命魂煞,用的什么办法?”谢邙答道。
应商看着鲜血从燕芦荻嘴角滑下,镌邃的褶痕现于他眉心眼角:“我的办法对他没用。”
孟沉霜:“要怎么做?”
应商抬起眼帘,深长目光落在这个不知为何对燕芦荻现出忧切之色的魔头脸上,一字一句道:“放血、割肉、剔骨,将此身血脉归还,而后放下、忘记那一切。”
“非要自残吗?”
应商摇首,喉间压回一声低喟:“芦荻放不下,也忘不掉,就算身归黄土,恐怕也要化成厉鬼。”
“说得倒像是多么了解他。”孟沉霜冷道。
“我与燕芦荻相识七十年,总好过一个说不清身份的堕……”
“应道友。”谢邙蹙着眉、嗑着血,气息似强撑般出声。
他没说更多的什么,但马上又要陷入唇枪舌战的二人一看谢仙尊这一副不知真假的虚弱模样,各自都被良心压住了话头,唯余视线与空气剑拔弩张,火星子直冒。
孟沉霜往谢邙嘴里塞了颗丹药,瞥了一眼应商,低声问谢邙:“他能信?”
谢邙看了孟沉霜一会儿,道:“你要是信不过他,便就地一剑杀了,我帮你埋。”
孟沉霜:“……”
他觉得谢邙这是在劝他冷静,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谢邙未尝干不出帮他杀人埋尸的事情来。
“……罢了。”孟沉霜呼出口气,放开声音,让应商也能听见自己的话,“南澶,我去看看能否净化命魂煞,你歇在这儿疗伤,也看着小花,别让他真的堕了魔,也别让他被野人拐了。”
应商听了挑衅,面色压得更深。
孟沉霜从储物袋中放出一把椅子,让谢邙暂坐,离开前,谢邙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抛给孟沉霜。
孟沉霜入手一看,是个四方镂空花草纹样的十六面玉色子,足有人头大小,冰凉凉、沉甸甸的。
“十方莲华灵魄灯毁了,这是神清十六转玉玲珑,也可集聚魂魄,用来对付墓中怨煞试试。”谢邙道。
孟沉霜点点头,带着神清玉玲珑,顺着刚刚被剑意、天雷、刀气接二连三劈出的裂隙跳了出去。
谢邙身带血伤,面色中压抑着腹上剧痛,淡白如纸,可他光是坐在那里,便如山镇海,把二人的交锋压制在言语之间。
慢慢合拢的灵雾之中,对峙锐意被缓缓挤压成重似千钧的防备与试探。
应商透过腾腾朦胧雾气看向曾经的故人,没有追着孟沉霜出去:
“神清玉玲珑乃上古神器,随神清道人下葬八因山,谢督领,你是为了寻回浮萍剑主,挖了神清道人的墓吗?”
谢邙扫了他一眼。
应商的面容已经被雾气遮掩殆尽,模糊不清,隐约的轮廓似乎与五百年前的那个遗孤少年重合,但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却尽是风刀霜剑:“……你放弃找他了?”
谢邙:“应道友不如先想想燕芦荻,不要等他堕了魔才后悔。”
应商默然,按紧了怀里还在咬他手腕的燕芦荻。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问道:“谢督领,你的伤是因为……”
“燕芦荻。”
应商的目光一时浮起复杂的光,他知道燕芦荻这七十年里,没有哪一刻放下杀死谢邙的执念,但他没想到,燕芦荻竟真成功地捅了谢邙一刀。
可这一刀后,谢邙闭目打坐,神情平淡,似乎没打算把凶手怎样,甚至还和那姓李的堕魔一起想着要为燕芦荻解开命魂煞。
“应道友,你打算就这么站着吗?”过了一会儿,谢邙忽然睁开眼,“我记得你以右手使刀和锻剑,再让燕芦荻咬下去,你的右手就要不保了。”
应商的确钳制住了走火入魔发狂的燕芦荻,后者便报复似的咬住他的右手腕,分毫不松,像是头死咬着猎物不放的狼崽。
但即使只是狼崽,他的牙也锋利到足够切断应商的血管筋骨。
应商低下头,发现情况的确如此,燕芦荻还呲着犬牙仰头瞪他呢。
应商暂时放了刀,捏住燕芦荻的下颌强迫他松牙张嘴。
燕芦荻口齿间满是鲜血,喉咙里发出嘶吼,应商看他难受,便把尚还完好的左手掌送过去让他咬。
他掌中茧厚而硬,燕芦荻磨了好一会儿牙才咬进去。
利齿刺破血肉的刹那,应商轻轻皱了皱眉头。
谢邙:“…………”
他不得不开口说:“让我试试能不能把他身上的魔念抽出来些。”
灵溪匮之上,孟沉霜回到变成一片废墟的墓室,魂煞和起尸们碍于下方灵力太过纯粹,不敢穿过裂缝,但现在孟沉霜上来了,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围上了吞吃这个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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