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猛虎肌肉结实,皮毛油光水滑,忽在玉复面前三丈停住了脚步,转眼竟化成了人形!
老虎妖!
玉复惊得倒退三步,鹿鸣剑抬得更高了。
“这把剑……”虎妖的嗓音与虎啸一般浑厚低沉,“我认得。”
“认得又如何?”玉复努力镇定。
萧先生说这剑是从一只上古凶兽巢穴里挖出来的,难道这老虎就是?
虎妖看着玉复,迟疑:“你为何在此?”
“迷路。”
“我认得路,你想去哪?”
玉复审视他片刻:“山南有一个猎场。”
“我知道那儿,我送你出去。”
“……这位虎大哥,多谢。”玉复不曾和真妖怪打过教导,只听萧先生说,许多妖怪的思维方式都和人不同,不可推人及妖,妄加揣测。
虎妖:“不用谢,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家里乱走。”
原来如此……并非完全是因为好心。
虎妖领着玉复往外走,路上忽问:“鹿鸣剑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玉复看了看手中剑:“这是我家先生赠与我的剑,虎大哥的意思是知晓这剑的原主人是谁?”
虎妖:“无涯仙尊谢邙。”
“他是?”
“浮萍剑主孟沉霜的道侣。”
“孟……沉霜?”玉复怔在原地,“道侣?”
虎妖回头看他,有些不耐地摇了摇尾巴:“对,人类修士是这么讲的,你拿了鹿鸣剑,却不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玉复喃喃。
夕阳将要沉落殆尽时,孟沉霜终于在一处乱林间找到了玉复,他神情恍惚,身上还沾着妖怪的气味。
孟沉霜立刻上前把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手臂上有几处挫伤。
“你遇上妖怪了?一切可还好?”
“是西北山中的一只虎妖,”玉复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他是个好妖,把我送了出来,没有伤我。”
返枝山西北的虎妖?
孟沉霜隐约记起当年西北山中汇菁阵附近的那只斑斓猛虎,不曾想他都已化作了人形。
那的确是只有灵性的老虎。
孟沉霜把玉复扶上自己的马,二人同乘一骑,牵着受了伤的枣红马,回到了营地。
皇帝一直在焦急等待玉复的消息,如今听闻他被找回来了,没受什么伤,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亲自出帐迎接玉复。
玉复见了礼,皇帝和他说了会儿话,又给他指了太医随行,这才放他回帐。
皇帝看着玉复进帐,目光忽然注意到为他撩起门帘的白衣青年。
夜幕已降,灯炬高烧,深蓝与火红在青年清俊出尘的面容上交错,如同梦幻。
皇帝一时看得出了神,询问身边太监:“那位跟在玉世子身后的人是谁?”
太监答:“他名叫萧渡,是玉世子的妾室。”
“妾?男妾?”皇帝惊讶。
“听说是他的生辰八字相宜,遂嫁给玉世子作冲喜用,您瞧,玉世子这些年身体是好了不少。”
“冲喜男妾……”
皇帝注视着夜色,若有所思。
-
自秋狝归府后,玉复时常有些郁郁。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想着或许是在猎场迷路的经历让玉复受了惊,又或者是因为亲手养大的枣红马腿伤虽然好了,但却成了瘸子,再也不能载他狂奔。
夫妻俩于是招揽了戏班子给玉复唱曲忘忧,又把枣红马的崽儿牵来给他养着。
玉复高兴不起来,出府的时间却是多了。
这倒也好,出去走走,也能散散心。
这日,玉复如常去了鼎正酒楼,掌柜将他引到雅间,一位江湖行客模样的人已等在屋中。
“世子,您要我打听的消息,我都打听到了,还请您先结清款项,我同您细细道来。”
玉复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桌上,行客打开一看,点清一百两黄金,随后道:“世子大方。”
“说事。”玉复冷冷道。
“您让我去仙都查无涯仙尊谢邙与浮萍剑主孟沉霜的事情,这二位都是七百年前生人,谢仙尊是无涯兰山之主,前天上都讯狱督领,浮萍剑主曾为剑阁阁主,二人在三百年前的癸璜二十五年合籍为道侣,
“一百年前,剑主杀上天上都,欲杀作乱的裴氏文帝,未果,反被追杀至诛仙台,坠崖而亡,四十二年前,剑主以魔君燃犀的身份重新出世,继续完成未竟之业,与仙尊共同击杀文帝,毁灭天上都。
“仙尊亡于此战,剑主哀痛多年。世子请看,这是我从仙都里买来的各种北邙霜话本,都是些无涯仙尊与浮萍剑主故事的,不能完全当真,但可作参考。”
玉复接过去随手翻了几页,只见其中各色淫词艳曲,间杂着孟沉霜和谢邙的名字,刺得他双目胀痛。
行客又奉上两支卷轴:“这是浮萍剑主与无涯仙尊的画像,请世子过目。”
玉复打开两页长卷,一张图上是一言笑晏晏的白衣剑主,另一张图是冷峻肃穆的无涯仙尊。
画中人极类萧渡先生,亦极类自己……
他捂着心口,勉强问下去:“你知道浮萍剑主如今在何处吗?”
行客:“剑主行踪不定,且修仙者冯虚御风,转瞬千里,今日在南,明日就可能在北,实在说不清。”
玉复紧盯着画像上一身青衣,执剑伫立于松柏苍岩下的谢邙,心中波涛翻腾,血丝爬上眼球,他掩唇咳嗽了一声,喉头蓦地喷出一口热血,浇在画卷上。
“世子!”行客大惊。
玉复扶着桌子摆了摆手:“行了,我没事,你拿着钱走吧。”
行客抱着金子慌慌张张地跑了,生怕摊上人命官司。
玉复独自坐在雅间中,目光触及染了满身血的无涯仙尊,又想起方才话本中写到的名字。
谢邙,谢、南澶……呵……玉南澶……
一股血腥气再次涌上喉头,玉复抓起旁边的水壶猛灌一口,凉水入喉火辣辣地发热,才意识到这根本是一壶酒,下意识难受地吐了出来。
他盯着地上的酒渍血渍半晌,重新直起身,把酒壶里的酒全部灌进嗓子眼,硬是要让胃中仿佛火烧才作罢。
萧沉霜,还是……孟沉霜。
呵,自己到底算什么?这位仙人拿来取乐的凡俗小玩意儿吗?
这些年,他对孟沉霜来说到底算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做?
玉复泪流满面,悲愤之间,胸中忽然又腾起一阵恐惧。
孟沉霜是因为他和谢邙肖似才爱他,陪伴他,那要是哪一日,他不像谢邙了,孟沉霜是不是就要厌弃他,离他而去了?
玉复满屋乱冲,终于翻出一面铜镜,他拿铜镜仔仔细细看自己的脸,又和画上人的脸对比。
像,太像了。
他只是更为清减消瘦而已。
紧跟着,他又慌乱地翻出了刚才的话本,仔仔细细一本一本看过去,试图揣摩出这无涯仙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孟沉霜到底爱他哪一点。
他读谢邙对孟沉霜说的每一句情话,做的每一件关怀之事,整颗心仿佛被放到了刀刃上翻滚,痛入骨髓,却不敢逃下来。
直看到酒楼打烊,玉复读完了全部的话本,随后一把火将话本和卷轴一起烧了,借水理清自己的狼狈样貌,这才跌跌撞撞回了永平王府。
铁夜星悬,夜色寂寥,园中小径间还有些仆役在忙碌,为明日皇帝驾幸永平王府,听戏赏花做准备。
玉复一路穿行而过,抬眼望见一片沉沉黑暗中,标兰轩窗下亮着一盏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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