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邙记得,那日他陪孟沉霜一同前往天阙峡灵机门,但因为诸多难言旧事,他一直等在门外,由孟沉霜一人去求卦。
“除了师徒之事外,故阁主还问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问姻缘。”孟沉霜饶有兴趣地看着谢邙忽变的神情,“求了一签,你猜答案是什么?”
他与孟沉霜的姻缘……一个天煞孤星的姻缘……是有什么必须现在留神的险恶之处吗?
谢邙喉咙干哑,吐字艰难:“……我不知道。”
“是上上签,天定姻缘。”
癸璜一百零八年,凡间大虞皇室向剑阁发来拜帖,言及大虞长公主李照枫有仙根,愿拜剑阁阁主为师。
孟沉霜记得自己当时从系统里收到消息,以为是触发了什么独特的支线任务,兴致勃勃想要一试。
不过,他玩《叩神》游戏向来认真严肃,在收下开山大弟子之前,他悄然前往皇都锦上京,远远看了这位李照枫长公主一眼,确有灵根,也善剑法。
但短暂一瞥,只能看个眼缘,不算保险,孟沉霜觉得自己做不出把人收下又赶走的事,还是得在一切的开端之前,确认这是位命定之人。
于是,他前往灵机门求卦,一本剑法换一卦。
为他卜算的是个年轻灵机门人,名唤白棠子。
白棠子又是烧龟壳,又是抛铜钱,来来回回折腾许久,终于合掌一拍,对坐在对面的孟沉霜道:“卦如此言,尘缘生前在,仙途身后闻。”
白棠子只这么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孟沉霜沉吟片刻,问:“这意思是,我与长公主有缘?”
白棠子但笑不语,片刻后,他见孟沉霜思索的眉头越蹙越紧,立即伸出手拂乱桌上的龟甲铜币等等卜算用具:“其实阁主不必多想。”
“是么?因为这卦象还算不错?”
白棠子摇了摇头:“因为我主要钻研的卜算方向是姻缘子孙,在师徒之事上不算精通,只勉强一算罢了。虽然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真不知道为什么掌门要让我来算这一卦,或许是天意吧。诶,对了,孟阁主,你既已成了亲,要不要算算姻缘?”
孟沉霜:“?”
白棠子见他犹豫,说:“不收你卦金,万一我给你师徒卜的卦不准,这姻缘卦,便算作我的补偿。”
“但我道侣……道友应当听说过他与灵机门的渊源,他的卦,能算吗?”
前代掌门北璇子因为谢邙卜卦,窥测天机,暴毙而亡,灵机门人自然知晓,虽然算不上和谢邙因此结了仇,但是对待谢邙的态度也的确有微妙的抵触。
今日孟沉霜来求卦,谢邙一直等在天阙峡之外的溪谷中,没有进入灵机门。
“无妨无妨。”白棠子摆摆手,“左右算的是姻缘,不是他这个人,若阁主实在担心,我们改卦为签,这样加在我身上的业力可少些。”
孟沉霜同意了,待白棠子取出签筒摇匀,他便伸手抽了一签,递给白棠子解签。
白棠子看了一眼,瞬间便惊呼:“呀!这签难得,实在难得。”
“怎样?”
“上上签!我们灵机门一年解这么多签,可没几人能抽出上上签,再让我看看批语……天定姻缘,阁主好运啊。”白棠子算出喜事,自己也喜笑颜开,兴冲冲又问,“阁主,要不再来测个字?我真想看看天定姻缘到底是个什么样。”
孟沉霜见白棠子正在兴头上,不便拒绝,于是接过纸笔,思索片刻,写下头脑中的一字给他。
琅。
第50章 天定姻缘
白棠子飞速掐算, 少顷,他目露思索,一字字道:“琅本为美字, 看来阁主心中并无忧虑挂碍。玉字一点左移使玉作‘生’, 良自身翻转穿插则为身, 又有琅本为土石, 音却似金,尘埃金玉,皆久长时。
“阁主修仙之人,琅字常连嬛字用, 意指仙境洞天, 嬛则同还, 身生以复还,可得良人久长, 看来二位生生世世皆有良缘啊, 果真天定。”
孟沉霜面上却无喜色,反而疑问:“生生世世?若有来生, 岂非意指我与他今生不得飞升,将有一死?”
白棠子的表情忽然消失,咽了口口水,仿佛从孟沉霜的推测中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这……或许二位前世亦是眷侣, 今生将携手飞升,也未可知。”
孟沉霜当时竟认真思索了一下,2099年是否可以算作他与谢邙的前世, 可他在2099年的现实世界中病入膏肓, 哪有什么天定姻缘。
游戏中的NPC台词,听听便好, 不必当真。
离开灵机门时,孟沉霜付了双倍卦金,用以安抚白棠子那被他一句话惊吓的心灵,顺手还带走了那张写着琅字的纸片。
夏日峡谷中蝉鸣阵阵,鸟雀在林叶间直啼不住,又蹦跳着啄落一丛丛野蔷薇。
花瓣翩翩落入清凉溪水中,铺成淡红色的云霞。
孟沉霜把纸片放在掌心,让清风将它和翩飞的花瓣一同带走,落入溪流之中,不再挂怀。
谢邙玄青色的身影就在前方山阶上等待,孟沉霜撩起衣摆,几步快走过去与他同行,告诉他自己收徒的决定。
夏日暖风艳阳之间,空气流淌得极缓慢,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然而被孟沉霜抛在身后的清溪正涛涛奔涌向前,在崎岖的山道中遭遇凸起的岩石,卷成急流,将成片飘香的蔷薇花打入岸滩泥淖。
那被水浸湿的字纸在孟沉霜看不见的地方,在滚滚浪涛之间,与糜丽花瓣一起被漩涡无情地裹挟着,卷入树荫底下孤寂而黑暗的深潭。
这是天命缝隙之中泄露出的唯一隐微征兆。
一句生生世世,使某种惊心动魄的觉察似电光般骤然浮现在孟沉霜脑海中,却又倏尔远逝,仿佛一场握不住的白昼短梦,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更何况,他无意追寻。
游戏的名头使一切烦心苦痛变得无需挂怀,那时的孟沉霜身为剑阁阁主,声名修为皆冠世,又有洞房花烛,相交莫逆,还正要添上一位弟子,栽成郁郁桃李。
长夏般的欢愉如此迷人,他太过年轻,又太过意气风发。
那时的孟沉霜永远无法想到,三百年后,往日的预言将如何应验,他所拥有的一切又将会如何彻底破裂倾塌。
银涣殿暗朱色的长檐下,谢邙看进孟沉霜透出光亮的眼睛,一字字重复:“上上签,天定姻缘?”
“对。”孟沉霜搂住他的脖子答道。
但他没告诉谢邙那一个“琅”的解字结果。
谢邙听完,神情中却没有立刻浮现起笑容,或哪怕是半点放松,他注视着孟沉霜,眉目下颌全部绷紧,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孟沉霜:“你不信?”
“我信。”
可什么叫做,同天煞孤星的天定姻缘?使得孟沉霜定要惨死,而后再复生返还人间吗?
往后呢?一切还会重来吗?
谢邙宁可……
“唔。”
他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吻打断。
孟沉霜起身伸长脖颈,坐在案上却将身探出窗外,一下子封住谢邙冰冷的双唇,某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暖香透出肌肤,穿破寒风,拢上谢邙鼻息。
柔软的接触叫后脑仿佛窜过一阵阵电流,麻意顺着后颈一路窜进脊柱。
当谢邙伸手握住他的侧肋时,孟沉霜的腰完全塌了下去,不得不抱住谢邙的后背借力,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他仅仅是贴上了谢邙的唇,然而谢邙却在下一刻一转攻势掌控局面,那些冷肃审视的神情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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