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第三道防线是心魔幻境。
孟沉霜连心都没有,谈何心魔,他是最适宜的破阵人选。
可谢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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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鹤转瞬送出一剑,却被“孟沉霜”一下子避过,后者飞身就逃,顾元鹤立刻踏风追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欲颓的艳烈夕日忽然沉落,日光骤歇,夜色骤降,另一种艳红的刺目亮光转瞬间在如墨的粘稠黑暗里铺开。
塔外天际换做夜色沉沉,无数哭嚎飞旋着飘上天空,安详幻境瞬间破灭,巨火淹没整座雪席城,就连天王塔中也燃起熊熊大火,直燎到在半空中缠斗着的两人。
滚烫火舌舔舐粗壮的木柱,琉璃瓦与挂满立柱的诗文在火焰中崩毁。
火星落入千万盏倾倒的石胆油灯烛,顷刻间将天王塔地面化作无处下脚的绵延火海。
煌煌火光将“孟沉霜”的白衣照得如同朱红花瓣,顾元鹤提剑穿过火焰一路追击上去。
两人在不断破碎倾塌的天王塔中飞驰,每一次点地都使摇摇欲坠的木梁和栏杆断裂坠落进火海中。
火浪飞溅,发出阵阵怒吼,环绕着静立塔中的明武天王旋转攀升,将低垂慈悲的垂眸拢入火海。
然而还不等他们分出个胜负,不知从何处来的巨大力量使得冲天火光忽然被黑暗炸裂。
眼前的所有场景再次如漩涡般破碎,幻象散去。
不断崩毁的烈焰天王塔在转眼之间化作凄冷的衰草废墟,天王塔与金身像倾垲在地,辉光荣耀不再,瓦石散落满地。
阴冷悲鸣的怨魂煞从废墟中如烟气般袅袅浮出,汇聚在一起,嘶嚎着冲向顾元鹤这个活人。
顾元鹤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当即迅速反手一道灵力挥出,击碎怨魂煞,继续去追“孟沉霜”。
方才的场景是幻境,可眼前这个“孟沉霜”还清晰地存在着,根本不是幻象!
不问剑骤然发力逼近,“孟沉霜”闪躲不过,回身一挡,灵力与剑身相撞,铮然一声高鸣。
剑尖插进了金身像破碎的半颗头颅中,在顾元鹤手中震颤嗡鸣。
不等顾元鹤拔剑再战,一双温热的手忽然扼住了他的喉咙!
藤萝香气浮泛,“孟沉霜”玉一般的脸庞不断向他靠近。
他的剑被金身像卡住,无论如何用力也拔不出来,“孟沉霜”又掐住了他的脖子,情况一度紧急万分。
这时,怨魂煞竟再一次不知从何处汇聚过来,一晃神就包裹住顾元鹤半个身子,仿佛要将他淹没窒息。
“小鹤,你的剑走偏了,”“孟沉霜”低头看着顾元鹤大睁着的眼睛,贪嗔怨憎全在这双浅褐色眼睛里横冲直撞,“孟沉霜”怜惜道:“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七十五年前就已经出手了。”
顾元鹤瞳孔猛缩,他挣扎着想要反击,可怨魂煞却在此刻灌进了他的嘴里,撕咬他的神魂。
眼前的人影转眼变成模糊的光亮,在意识消逝间被拽入心魔幻境之中。
人无法判断自己在无意识的黑暗中渡过的时间,当顾元鹤再次模糊地睁开眼时,一只带着药香的手就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迷迷糊糊地看见,孟沉霜一身白衣,站在窗前明亮的天光中。
顾元鹤本能地感到心惊和恐惧,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感觉搭在额头上的手格外温暖。
孟沉霜……
那只手忽然收走了,顾元鹤床边响起一道男声:“确实是高热中毒之相,你们给他吃什么了?”
顾元鹤愣了一下,艰难地挪动酸痛的脖子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刚才的手属于另一个人。
别羡鱼医君查看完体温,又上手检查了顾元鹤的眼睛,因而顾元鹤顺势看见了别羡鱼袖子上绣着的代表天尊的金线。
“三生菌。”孟沉霜说。
别羡鱼手一顿,惊奇而无语地转头望向孟沉霜:“这东西有毒,你们喂小孩干什么?”
孟沉霜也陷入了一阵无言,把目光投向趴在顾元鹤床边的别南枝,红衣少年十分心虚地看了兄长别羡鱼一眼,缩着脖子说:“我用来炖鸡汤的……挺好喝,只是没想到小鹤修为不够,化不了毒。”
别羡鱼一巴掌拍在别南枝脑袋上,直接把他拍回了狐狸原型,小狐狸往床上一跳,躲到病人脑袋边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别羡鱼。
顾元鹤想起来当年是别羡鱼为他治了毒,还有小红狐狸皮毛顺滑柔软地靠着他,而孟沉霜……
他望过去,却只看到窗前被光芒笼罩着的、模糊不清的人影,像是一尊静立的玉像。
孟沉霜,孟沉霜做了什么呢?
忽然间,一道惊雷炸裂,白光贯彻天地,映白所有人的面目。
“说!是谁!他做了什么!”
温暖芬芳的日光一瞬散去,心魔景象一刹变幻。
顾元鹤依然大脑又热又晕,可身上却冷得发抖。
明明同样是春天,天瑜宗楚台山却陷入了绵长的阴雨之中。
顾元鹤跪在檐下,青瓦屋檐挡不住风雨,瓢泼冷雨被山风刮到他背上。
眼前执法长老怒气冲冲,手上提着门规棍棒,似乎随时想要冲上来给他一棒。
身后白幡灵花在雨中飘摇,披麻戴孝的天瑜宗弟子来去匆匆,不敢抬头看堂上闹剧。
倚泉宗僧人念诵往生经的声音从渺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啊,”另一位长老苦口婆心地劝他,“小鹤,只有你看见是谁杀了宗主和少主,只有你说出口,才能为他们伸冤啊。”
顾元鹤双眼迷蒙,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咬紧了牙关,抗拒一切问题,鲜血从他唇上涌出,流进雨水里。
“顾英!”执法长老一砸门规棒,怒声呵斥,“难道你还要包庇杀死你父亲和兄长的凶手吗?顾元鹤,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
他没有动手,可是带着威压的吼声却震得顾元鹤神魂剧痛,喉头涌上一股血腥。
“好了好了。”一旁的裴汶见状,伸手拦住了几位长老,“我们辑案台也不兴屈打成招那一套,您今天就算把那个名字和顾小友的牙齿一起打出来,辑案台也未必敢录用这样的证词。
“更何况,顾小友又不是犯人,他是逝者最后的血脉,父兄之死对他冲击太大,说不出话来也正常。不过,只有顾小友见到了凶手吗?天瑜东南大宗,难道没人发现有人闯入?”
几位长老忽然收了声,沉着脸看裴汶的笑,个个讳莫如深。
顾元鹤看着辑案台掌事裴汶绣着银线的衣袖在眼前飘动,双眼模糊,猛地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可是旋转之间,骚动逐渐远离,当他滚下台阶落入堂下雨水中,耳边只剩下阴冷天空大雨倾盆。
再无人逼他说出孟沉霜的名字。
时光像是色彩黯淡地碎片般飞逝而过。
天瑜宗长老们相互争辩着,却无人敢指认浮萍剑主就是杀人凶手,他们害怕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无人指证,辑案台便一直未能够对浮萍剑主孟沉霜定罪捉拿。
顾笙白与顾元松既死,天瑜宗宗主之位,便归于顾元鹤。
凭借顾元鹤自己,断然走不到这一步,他资质平平、修为低微,更没有被当做接班人培养志趣胆识。
但天瑜宗人对孟沉霜这个杀人凶手又恨又畏,怀疑顾元鹤死都不肯说出浮萍剑主的名字,是因为得到了对方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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