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丰铎召回长枪,怒气更胜,回头一看,那坐月峰外早已不见人影,一切景象尽数被镇川寰大阵笼罩。
金光熠熠,映得雪山鎏金。
澹水九章之中,满山的花花草草遭受了一番雪风的摧残,不少被盖上了冰霜,还来不及解冻。
顾元鹤望着谢邙急急忙忙将重伤昏迷过去的孟沉霜抱进伏雪庐中,神色复杂难辨。
一个似乎是医者的堕魔本来在看燕芦荻的情况,此刻又被呼唤着去照料孟沉霜,分身乏术,一个头两个大。
藐岱安置剑阁弟子们去了,微山站在伏雪庐外,想要问什么,可眼下各处繁忙混乱,他只能在檐下踯躅打转。
顾元鹤转身暂时离开了坐月峰。
再回来时,看见那圣僧问冤又从燕返居中搬出了一个健壮高大的男子放在燕芦荻身边,这男子却是被打晕了过去,堕魔大夫正试图施针把他唤醒。
堕魔大夫发觉有人回来了,抬头随便一张望。
可就是这一望,却叫他整个愣在原处:“别家的狐狸?”
被别南枝哼哧哼哧背在背后的别羡鱼听见这声音,慢慢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忙碌着的痨死生,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徐复敛……原来你还活着。”
问冤的目光在狼狈凄苦、浑身是伤的别羡鱼和蓬头乱发、浑身魔气的痨死生来回:“二位施主认识?”
“都是春陵医谷出来的人,怎么会不认识呢?”痨死生喃喃,“别羡鱼,我原也以为你死了。”
孟朝莱几步跨上前去,抓着痨死生问:“我师尊呢?刚才一战他受了伤,情况如何?”
“他,他……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也说不准。”痨死生道,“在里面昏睡,你进去看他吧。”
孟朝莱立刻推门入内。
“鹊音,我想去看看他的伤。”别羡鱼道。
“哦,好。”别南枝背着比他长一大截,大一小圈的别羡鱼往伏雪庐里走。
顾元鹤跟在两只狐狸身后,同微山抱拳行了个礼,也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微山一个人在外面唉声叹气,想了会儿,转头找上了一旁的裴汶,询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痨死生继续给应商扎针,问冤手中握着几支折断的荷花,在燕芦荻身旁诵念经文。
伏雪庐内空间本是极大的,然而当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又为了看见孟沉霜,全部撩起珠帘走进内室,环境一时逼仄起来。
谢邙、孟朝莱、顾元鹤、别南枝、别羡鱼,还有尚在屋外的燕芦荻。
除了无法到场的那些人,故人故友竟快要聚齐了。
孟沉霜闭紧了眼,安静地躺在床上,沾血的衣襟解开了,露出心口上那骇人的伤口。
似有淡淡金光自他周身散出,窗外紫藤萝正在长出新的花骨朵,又在下一刻一一绽开,吐露出芬芳甜蜜的气息。
谢邙正拆了原本的绷带,给孟沉霜一点点擦干净身上的血迹,重新上药包扎。
孟朝莱进屋时,他只淡淡应了声:“来了。”
随后顾元鹤等人进来,谢邙听着这些人的脚步声,一言不发,垂着眼帘给孟沉霜擦血。
那夜夜梦回时,或温柔或凛冽的面容此刻只剩一片了无生气的苍白消瘦,顾元鹤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怯然地停住了脚步,将一切都掩回心中。
别南枝小心地蹲下来,把兄长放在床边,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方便能借力坐起来。
别羡鱼被锁在水牢里放了几十年的血,手臂上肩背上被锁链穿透的伤口也还没能够完全愈合。
三日前,顾元鹤与别南枝把孟朝莱和别羡鱼从辑案台水牢里带出了天上都,几人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落脚暂歇。
为了避免被可能的追兵发现,孟朝莱提议几人往西北上长昆山,由他带着走小路上坐月峰,即使是剑阁中人,也不会发觉他们进了澹水九章。
却未曾想,四人赶到长昆山附近时,恰好碰上寒鼓阁与桐都卫大兵压阵。
别南枝立刻把孟朝莱和别羡鱼藏进了雪山里,顾元鹤独自闯入战场,以天尊的名头说退了裴丰铎和白如之,这才能把另外三个人带上坐月峰。
却不曾想,孟沉霜与谢邙也在澹水九章中。
别羡鱼靠着别南枝的肩,先是看向了谢邙:“谢仙尊,你也受了许多伤,先疗伤吧,我来照看沉霜。”
“我无碍。”谢邙道。
别羡鱼虚弱地笑了笑,也不拆穿他,只是自己扶着床杆,坐到踏脚上,借床沿支撑住自己,对别南枝说:“鹊音,去给谢仙尊瞧伤,他说无碍,那你自己应该能解决。”
别南枝点点头,挪到谢邙那边去,左右看了看,鼻尖轻嗅,然后开始扒谢邙的后领,他身上最重的伤似乎在后颈上。
谢邙任由小别大夫摆弄自己,目光却始终落在孟沉霜脸上。
别羡鱼抬手去给孟沉霜把脉。
这几日里,别南枝给他重新接好了腕骨,修剪梳理了头发,又换了身柔软亲肤的衣物穿着。
多年来的折磨使别羡鱼瘦削消沉了许多,身体虚弱,修为更是不进反退,唯有一身医术不敢忘,时时在心中默诵。
他越是给孟沉霜诊脉,越是眉头紧蹙,表情沉郁得快要凝成墨色。
谢邙:“别医君,你知晓沉霜本是明帝,前几日在南海飞鸥岛,文帝裴桓夺走了他的神元,如今他的神力和魂魄都在不断消散,如果不夺回神元,就算医好了他身上的所有伤,也无济于事。”
别羡鱼偏头听脉思索:“有人给他用了龙角入药?”
谢邙:“沉霜从桐都凤凰台中救了只狻猊出来,他把自己的两支九百年龙角割下来给了沉霜,这些药可以治外伤,我们又找了些别的灵药给沉霜用。”
别羡鱼抬目看了他一眼:“幸好。否则他现在就该魂飞魄散了。”
谢邙一怔:“何意?裴桓一剑刺穿了沉霜的心口,但沉霜没有心脏,我们以为那一剑杀不死他。”
“或许吧。谢仙尊,你可知还记得自凤雪生以后,天上都每一位首尊都只做一任,也就是两个甲子,在那之后,世人便基本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
“是。”
“这是因为,每一任首尊的躯壳都是文帝裴桓神魂的容器,而凡人的躯体实际上根本无法承载神的力量,世间红尘会消磨神仙的神力神魂,神力神魂神元实际也会磨损凡人躯壳,
“做过容器的裴氏天尊也因此大都年岁不永,否则裴桓始终用同一个躯壳,岂不是更方便,他没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想,而只是因为做不到。
“沉霜也是同样,虽说这幅躯壳不同于真人,但神力消磨和过多的伤损也会导致躯壳逐渐崩毁,到如今他已经开始燃烧金丹来维持躯壳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没有……”谢邙脑中嗡然一声,“别羡鱼,快治好他,快治好沉霜……金丹可以用来维持躯壳吗?若是需要,就把我的拿去。”
“那还不若用我的金丹,”别羡鱼道,“左右我如今的样子也快是个废人了,渡劫期修士却世间无几,来日与文帝再战,需要你与沉霜并肩。”
“用我的!”一直沉默的顾元鹤忽然上前一步,“现在这颗金丹,本来也不属于我,不如直接剖出来。”
“我……”别南枝刚刚呢喃着开口,就被别羡鱼瞪了一眼,他吓得脖子一缩,狐狸耳朵和尾巴都控制不住地蹦出来了,可他还是坚持地说,
“我,那个,就是嗯……谢仙尊当年不是从诛仙台下面把沉霜的上一具身体捡回来了吗……那具身体里也有一颗渡劫期的金丹吧。甚至这具身体坏了,直接换那具,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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