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三枝山一观究竟?”
“是。”
等到谢邙御剑携他一同到了三枝山枯黄的半山上时,孟沉霜才忽然反应过来点儿不对。
归柳镇大旱与他有什么干系?
没有。
与谢邙有关吗?
也没有。
可孟沉霜还没从游戏任务思维中完全抽出身,下意识觉得该像以前一样,接下这个“探秘任务”。
他答应得太过干脆,谢邙也行动得太过迅速,一眨眼,孟沉霜已经把自己搅和进来了。
再在谢邙面前反悔跑路,又解释不清,反要被追问,孟沉霜只好硬着头皮往山上走。
谢邙跟在他后面:“李道友身负伤病,可好些了?”
“莫医君妙手仁心,无碍。”孟沉霜胡乱答着,不想和谢邙聊自己的伤势,力图避免一切暴露身份的可能,“仙尊且看。”
孟沉霜用树枝指着一块圆滑灰石,转移了话题:“这拳头般大的山石光滑无棱,应是被水流冲刷过,所以附近曾有溪水淌过,只是而今踪影难觅。”
三枝山上草木稀疏,只剩下些耐旱的老松还立在干燥的岩石间,其余灌木阔叶没能熬过三年无雨,早已凋零殆尽。
连老树根系都汲取不到水,可能这三枝山中连地下水都没剩下多少了。
既如此,孟沉霜对于溪水源头也不抱太大希望。
谢邙一指剑气荡开山间枯叶碎草,两人寻到溪流旧迹,顺着它往前。
某种微妙而沉重的气氛渐渐在沉默着的两人间堆积起来。
秋风飒飒,孟沉霜听到身后人脚步与衣襟的声响,故人近在眼后,他却不敢回头去看。
直至到达溪水源头处,映入眼帘的意外发现终于打破两人间的寂静。
山岩之间,竟隐约残存着阵法纹迹。
只是繁复的纹路缺口无数,似是已被时间磨灭大半,这方阵法早已无法运转,周遭没有任何力量运转,因此才始终未被发现。
“溪水干涸是人为之故?”孟沉霜眯了眯眼。
谢邙没有立刻回答,上前几步,用鹿鸣剑拨开地上的尘土落叶,让残损阵法的全部显露在孟沉霜眼前。
阵法中央有一个六子联方纹样。
“未必有心。”谢邙望着六子联方纹样,眉心皱出一道浅痕,“这是天上都理事台在此设下的阵法,是个锁元阵,一般作镇压之用。
“天上都依靠水流输送灵气,维持天下各处阵法与工事,若是水源干涸,这阵法也会作废,他们没有理由制造大旱。”
“若是镇压阵法作废,被压在下面的东西该跑出来才对,这片土地却尚还平整。”孟沉霜道,“下面压着什么?”
下一刻,不待孟沉霜再说什么,谢邙已然一剑纵出,剑气轰隆如雷,瞬间掀翻泥土山石,展露出锁元阵法之下的情景。
只见土坑之中,躺着一具半人大的干瘪鸟尸。
大约是因为太过干燥,鸟尸的羽翼肌体还保留着大致轮廓。
身体似鹰,肩上却顶着一张人脸,四只腐朽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两侧还张着人耳,怪诞至极。
“顒鸟。”谢邙在这时回答了孟沉霜刚才的问题,语气淡漠,听不出情绪,“属火妖兽,这只顒鸟似已有化神修为,死后尸骨亦可带来大旱,理事台应是为此以锁元阵将其镇压,只是没想到阵法已毁。”
锁灵阵需要水流中灵力维持,然而岁月不断磨损阵法,被镇压其下的火属尸骨发挥出威能,阻绝水流,进一步减弱阵法的力量。
循环多年以后,锁灵阵彻底毁坏无用,大旱由此降临归柳镇,随之而来的便是疫病与饥荒。
孟沉霜望着土坑中干枯僵硬的小小鸟妖,忽又想起前日夜里那堆满尸块、滴着腥水的巨大尸球……
“你想要它?”
孟沉霜的思绪一下子被谢邙的声音拉了回来:“什么?”
谢邙正看向他:“顒鸟骨骼羽翼可作炼丹炼器之用,李道友若有办法收走它,便不必再管锁元阵损毁与否。”
孟沉霜思索片刻,询问系统:【现在的背包空间可以阻隔顒鸟的力量外泄吗?】
【背包功能完整,可以做到。】系统回答。
“多谢仙尊美意,这尸骨暂且收在我处,若将来理事台灵官问起,劳烦仙尊代为解释几句。”
谢邙颔首,不待孟沉霜蹲到地里去刨土,谢邙已经用灵力把鸟尸提起来,以除尘术清洗干净,再交到他手中。
孟沉霜接得僵硬:“……久仰仙尊大名,如今一见,才知仙尊如此善心。”
谢邙的动作顿了顿,他望向孟沉霜,脸上的表情冷硬了几分,掀起薄唇连带着声音也如青石般凛冽,言简意赅:“走吧。”
他于时转身而去,这一回却没有御剑,留给孟沉霜一道宽阔冷峻的青色背影。
谢邙忽然间的态度变化让孟沉霜一下子背脊紧绷起来。
他从未与谢邙以陌生道友的身份相处过,摸不清谢邙现在的态度,却莫名感到一种危险,只能远远缀在后面,跟着谢邙下山。
顒鸟尸骨被收走,不会再有外力给归柳镇造成大旱,然而如今秋空辽阔,高阳遍洒山河,何日才能再有清流涨满溪河井水,还是个未知数。
孟沉霜一边行走,一边眺望秋风: “不知天公何日才会落雨,若是落不下来,归柳镇里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前方谢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天公……”
孟沉霜仿佛听到身旁人口中吐出一声极冷的低叹,打碎周身沉稳。
可是眼前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讯狱督领无涯仙尊投入这样一种隐秘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情绪?
七十二载岁月匆匆流逝,孟沉霜时常觉得,谢邙在这七十二年里给自己披上了一重又一重面具,而他的目力还停留在过去,再难看透这重重阻隔。
他转过头去看,谢邙蹙着眉站在秋风里,如霜白发在风中飞扬,袍袖随之鼓动异常。
这本该是翩然若神人的情景,却是使谢邙周身坚如磐石般可怕的沉稳与固执显露无疑。
他迎上孟沉霜的目光:“你我求道之人,本就是不愿向天公伏首。”
骤然之间,紫电青霜炸亮在孟沉霜眼前,剑身反射出的雪光一瞬划过孟沉霜的面容,映出他一瞬放大的双瞳。
唰——鹿鸣剑铮然出鞘,谢邙长臂挥出,剑刃直至高天碧空,浩荡灵力随之奔涌而出,像是巨浪决堤般自谢邙周身向天地扩散。
明帝神祠青瓦之下,十方莲华灵魄灯的火焰在神像前轻轻晃动。
滚滚浓云瞬时翻卷奔腾着填满天空,一层层地堆叠,铅灰阴沉的云层不断迫近干涸龟裂的大地。
谢邙持剑掐诀,惊雷炸裂,天地间一瞬煞白。
孟沉霜站在灵力漩涡的中心地带,狂风几乎将一切声音淹没,唯独在靠近他时变作柔和烟气,温暖湿润。
轰隆隆的雷电在云层间滚动,眨眼之间,暴雨倾盆而下,仿佛是这一剑将天空撕裂出一个口子,天河由此倾泻而下。
磅礴大雨将天地间扑做银白,雨线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镇前枯柳旁,天空中刚刚汇聚起浓密乌云时,站在莫惊春身边的纸人抬头望了望天,伸出纸片手以灵力结阵,将周边的病人们全部笼罩在法阵之中。
数息之后,暴雨霎时砸落在半球形的法阵之上,噼里啪啦如擂鼓一般,迅速将法阵外的一切景色模糊。
被护在法阵中的镇民们愣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哭泣。
他们狂奔向镇外大雨,就连医棚中原本行动不便的病人都仿佛回光返照般冲向雨幕,沐浴在多年未见的甘霖之中。
纸人看到人们兴高采烈地跑去淋雨,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过看到莫惊春身上仍旧干燥,没有淋上雨水后,它又安然地站好了。
莫惊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发现正在被诊脉的病人一下子站起来想逃跑,莫惊春将他一把拉住:“我还没有把完脉。”
病人疯狂挣扎,终于挣脱了莫惊春的手,大叫着奔向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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