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56)
沈是看了她一下,冉娘偏了点视线,他说:“如此甚好。”
厅堂挂了幅刺绣的迎客松,笔法像似文通的,沈是说:“之前好像挂的是八骏刺绣图。”
冉娘捧着茶上来,脸有几分羞红,“我爱刺绣,但画画不太好,文通便替我拟好了底,教我闲着玩,没想到挂了出来,让大人见笑了……”
小丫鬟抢起哄道:“老爷说要一天换一幅,让大家知道夫人的手有多巧。”
冉娘推了下她,低骂道:“没大没小。”
小丫鬟不以为意笑着。
文通和冉娘都是很随和的人,与下人处的也比较轻松。
“绣工精细,针法活泼,与文通兄的画,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心羡慕之。”沈是呷了口茶,问道:“是普洱?”
冉娘点了点头。
沈是说:“文通兄好像爱喝单枞多些。”
“单枞虽香,但总归是红茶养胃一些。前些日子,文通夜半腹疼,连着好几天都难受,我便让府里都换了。”冉娘起身端起茶盏说:“大人喝不惯,我再去泡一杯新的。”
沈是按住了茶盖,笑着说:“普洱很好。见夫人和文通兄这般琴瑟在御,我也安心了。”
冉娘还是差了身边的丫鬟去换茶,嘱咐要雨前龙井,那个茶被她收了起来,要找到有几分耗时。
堂内只剩她和沈是两人。
她想把话说清楚,给自己一个交待,给过去画上句号。
她释然的说:“从前是我偏执,为难了大人,也忽略了身边真正关怀我的人。”
商铺驱虫的香,文通极力在掩护的人。
沈是复杂的看着冉娘,他顺着对方的口吻,模棱两可的说:“那香,是我有愧。”
冉娘眼睫如蝶翼轻动,她说:“大人不过是遵循本心,何愧之有?是我痴心妄想,以为大人对我有情,只是碍于兄弟情谊,不敢宣之于口……”
她最先认识的人是沈是。
她以为沈是喜欢她的。
沈是不苟言笑,但是会写一些相思的句子夹在书里,然后不小心遗落,让她捡到。
沈是这种书呆子,怎么会掉书。
会试的时候,挑灯夜读,觉都不睡,却还要跨过半个街市,来吃一碗她做的面。
会记得她对香味过敏,所以从来不佩戴香囊。
这些,都是假的么?
她不信。
会试以后,沈是结识了文通,时常一同讨论辞赋策论,在她的面馆一待便是大半日。
沈是性格内向,迂腐不化,从来没人愿意和他深交。
而文通是耍滑逗趣的高手,有他在的地方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她也经常被逗得前仰后翻的笑。
她很高兴,见到沈是有这样欢乐有趣的朋友。
但沈是更加安静了。
后来,文通开始对她殷勤示好,她并非无所知,却也没有明确拒绝。
因为她觉得沈是不在意,所以便更加有意的想要气气沈是。
但沈是还是会带着文通来她的面馆。
甚至不和她说一句话。
她觉得没有意义,便正式拒绝了文通。
但那段时间,沈是也没来过面馆。
约莫两个月后,文通又来了,拖着他一起。
她想见到沈是,所以不接受也不拒绝文通的好意。
沈是越来越古板了。
他会责骂文通不像君子,行事轻浮。
这不像他,他平日最爱念叨什么,君子和而不同。
第46章 团年
沈是中会元后名声大了,来她这更少了。
文通倒是经常来。
虽然不是会元,但文通也是榜上有名的,收到的橄榄枝也不少。
她不愿意信,沈是亦是嫌贫爱富的人。
直到……
冉娘苦涩的笑了一下:“大人,明明话都说的这么难听了,我还不信,还以殉情相逼,真是可笑……”
殿试将至,她和沈是的缘分也就到头。
寻常百姓尚且无意,待他成了达官显贵,自己连过客也算不上了吧。
一个寡妇。
她实在不愿看到沈是避她如蛇蝎的一日。
殿试的前夕,她去河边找沈是。
她想,找不到就算了。
但沈是在。
这是她和沈是初遇的地方。
他脸上还有几日未眠的深黑眼圈,没有去休息,在这里看斜阳。
沈是说:“冉娘,我很古板无趣,不适合你。”
她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沈是在乎她。
她欣喜若狂的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却听见沈是说:“你对我有一饭之恩,可我不会娶一个寡妇的,文通愿意。”
“冉娘,你要珍惜眼前人。”
她终于梦醒了。
三年。
她凭借最初的一点执念,告诉自己他只是碍于朋友所好,不可欺,所以才处处躲着她。
没想到真相是,她是一个寡妇。
冉娘没有哭。
她不能哭。
不能这么难看。
但她忍不住啊,她抓着沈是的手,眼里有泪止不住的往外落,她强装镇定,强装没事,可生理的难过骗不了人,她说:“那你为什么不戴香囊,你不是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香吗?你为什么不戴……”
沈是漠然的看着她说:“你和我相处的时候,大多是叹气说我呆,只有和文通在一起,才能笑的这么开心。”
她哽咽的说:“我不要听这些……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看到了手里的香,这是最近蚊虫太多,她打算闭店几日,用来驱虫的香,她把这个香给了沈是,她说:“你见我用过的,你知道这是什么的……”
她说:“若你死了,我给你殉情。若你不死,我就离开京城,不再给你添麻烦。”
沈是说:“冉娘,我……不钟意你。”
她已经记不到那天,她是怎么神魂俱碎的离开。
但有一个人在面馆等她,明明第二日便是殿试了,却陪她哭了一宿。
说明日考完要吃她做的状元面。
而另一个人,却像似不认识她一样。
沈是中了状元。
变得更加意气风发了。
会游刃有余的面对恶徒,会能言善辩的广交知己,目光也如他所言,不在停留在她身上分毫。
至于那段香,那段情,那段过往……
她为他死过一次,不会在死第二次了。
冉娘眼圈红了,但仍笑着说:“我如今很幸福,请大人不要有愧疚。”
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可笑又可悲。
从什么时候大家都变了。
她没想过和文通在在一起,可在结亲往后的这段日子,她确实有解脱的感觉。
她在文通面前很轻松。
在沈是面前很累。
怎么会这样……
沈是躬身,腰弯到与地面平行的弧度,对冉娘行了个礼:“旧岁已去,万象更新。往事皆以随风远走,此后的朝朝暮暮,才是应当珍惜的时光。”
“今日多有打扰,先行告退了。”
堂外响起了小丫鬟脚步声,似乎还有茶杯碰撞的轻响。
冉娘擦了下眼角悬而未落的泪水,轻笑的说:“大人以后,不要再随意掉书了。”
沈是点头,转身离去。
冉娘没有去送。
“茶刚泡好,沈大人怎么就走了?”小丫鬟抱怨道。
冉娘低声念:“旧岁到次夕而除,明日即另换新岁。”
小丫鬟云里雾里的说:“不就是除夕嘛,我知道了,沈大人定是急着回家过年了。”
花开两朵,各自安好。
有些事只是追忆,有些人才是可待。
冉娘闻言笑了下,望了眼窗外:“快团年了,文通,什么时候回来呢……”
……
沈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