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46)
但他今日心头大事落了一半,心情不错,不与沈是计较。
沈是转过身便道:“太傅府设面壁室,原是为了让侯爷静思己过,痛定思痛,改过自新,切莫再犯!而候爷非但屡教不改,反而明知故犯,变本加厉,何必再来面壁室!”
“整个太傅府都归本候管辖,本候要去哪儿缅怀恩师,沈大人管得着吗?”
“我如何管不着!”沈是气的指他骂道:“若是太傅有灵,早就被你气得跳出棺材板了!”
柳长泽一听,倒生出几分妄想来。
沈是急躁的绕着室内踱步两圈,平复心神。
他又停住质问,“你可知如今新政弊端重重显现,朝不保夕,你于朝中已无立足之本,唯一依仗便是太后!而今你设计谋害萧将军,你是不懂!还是寻死!”
柳长泽听出此中深意,笑了笑,“太后之父,辅国将军张敬云,为救萧将军战死沙场,立言不除倭寇誓不还京。”
他又岂会不知,太后每回招他入宫,便会说一说外祖父那些光辉事迹,以彰显她血脉之贵重,教之柳家不知高贵多少,若不是外祖父死的早,哪里会沦落到受柳家制衡,哪里会将他娘亲嫁过去联姻稳固势力,害的他娘亲不幸早逝……
“你既然知晓,不怕伤了太后的心吗!”
柳长泽目光微垂,声色悠远,“我不姓张,亦不娶亲,不能传宗接代,让姑母早些看清也好……”
不要再对他抱有指望……
沈是陡然向前握住他手臂,“你可知,若失了太后之信,你便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往日你因推新政得罪的权贵世家,足以令你寸步难行!”
“那又如何。”
沈是怔忪,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脑内突然窜起一股怒火,想将这不懂爱惜自己的孽徒,烧了个干净算了。
“自古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当我任重,何足以惧!”
“你!”沈是气极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柳长泽愣住,他没想过自太傅以后还有人会扇他耳光,他茫然的看向沈是,还未来的及生气,边教沈是那一双红透了的琥珀石水眸,浇灭了火。
“你眼中无民,还妄论变法!”沈是这一掌用了实力,手心还残留着疼意,他松了又紧,止不住颤抖。
他自知不该动手,但又心疼愤怒难以抒怀。
他深吸了两口气,又道:“变法不免流血,但流血并非变法!”
“你以诡诈之术操纵人心,人心自以诡诈之术惑乱于你!侯爷,你如此急功近利,难道不曾觉得柳家过于太平了吗?难道以为给你下药,害我入狱便算是手段了吗?”沈是沉声,“还是你目中无人,根本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柳长泽眯眸,预感不妙,更无暇追究他那一耳光之仇,“你是何意?”
“你看不起谋害同窗、自私自利的文翰林,所以不屑深究他换画之事;你看不起鸠占鹊巢、畏妻胆小的付尚书,所以不曾担忧过他会结党营私;你看不起贪恋权势、狂妄自大的柳氏一族,所以不知道他们也能委曲求全,退而求次,只要棋子听话。”
柳长泽从文通开始便明白了,他面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萧将军虽好,但太过正直,不适宜长久为谋。”
门外响起阿良急切的敲门声,他高声道:“侯爷,大事不好,太后指婚付尚书千金与……与……与侯爷庶弟……”
付尚书和他庶弟。
没了萧将军,倒来了个他一手促成的大司马……
还是太后指婚。
一向最疼爱侯爷的太后,亲自指婚庶弟,其意不言而喻!
方松一口气,便遭此大噩。
柳长泽急火攻心,竟吐出一口血来。
沈是呼吸骤止,忙扶住他身形,替他顺着后背,“侯爷,侯爷,侯爷可还好……阿良唤太医!”
柳长泽半屈着身,一手擦血,声音狠厉的说:“你早就全部知道。”
沈是颔首。
柳长泽悲戚的长笑,“既然如此,你今日还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的吗?我权当你是圣上的人,不曾想你竟是柳家养的好奴才!”
沈是停下了抚背的手。
柳长泽以为戳中他心思,“怎么,不装了吗!”
却见沈是直接扑到了他怀中,环上了他的腰。
柳长泽心跳停了一瞬。
沈是闷闷的说:“侯爷不能信我一次吗?”
柳长泽脸色铁青不自然的说:“付镇中自无名小卒起征战西南,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真刀真枪拼的如今兵部尚书之位,心志坚毅,不能小觑。”
“他一心效忠圣天子,多少人穷极手段也拉拢不得,而今你一来,他便与柳家结盟。沈是!此间你动了多少手笔,还在我面前佯装无辜!”
他伸手去推沈是,却被抱的更紧了。
他额间有青筋突起,手滑到后腰的沈是手上,想用蛮力搬开他的指节。
手掌相叠时,沈是将宋奉安遗留给他的一只小黄隼塞进了柳长泽手里。
他说:“我若是柳家的人,又怎么被阁老与圣上信任。”
沈是将额头抵在他颈侧,语气带着示弱的柔软,他们身高相近,胸口跳动的频率竟都一致快了些。
“左右眼下侯爷独木难支,不若试着与我一道。”
柳长泽声音明显低了些,“你连萧将军都救不了。”
“还不是侯爷害的!”沈是一听便又生不满,“若侯爷听我之言,何至于如今场面……”
柳长泽不知为何轻笑了一下,这太奇怪了,他意识到后,即刻沉了脸。
“放开。”
沈是蓦然抬头,他以为柳长泽不会拒绝的,因为如今柳家与付尚书结盟,内阁衰败,外戚已是无人可挡。柳长泽若还想翻盘,便只能与他同舟共济。
他自看到奏折那一刻起,便知此事无法挽回,他估计柳长泽不动手,柳尚书也会动手。
毕竟一个有私心且已掌多年政权的兵部尚书,比一个大义凛然的将军,有利多了。
他唯一还能做的便是稳住柳长泽。
若让他知晓他非但没肃清外戚,反而添了把火,只怕以柳长泽偏激的性格,要出大祸。
为此他不惜利用自己与故人的相似,博得柳长泽心软。
他亦知晓,柳长泽容易心软。
往日他抱病在床,所有人都不允他夜里看书劳神,但他只要示个弱,柳长泽就拿他没办法。
不过他看多久,柳长泽便替他掌多久灯,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
但眼下显然有些失算。
沈是耳朵都羞红了,此番投怀送抱没达到效果,便显得格外丢脸。
还好没人知道他是太傅。
沈是讪讪的松开手。
柳长泽却突然挑起了他下颌,冷淡的说:“你若想学的像他,就不该如此主动。”
第117章 雨山景
那日沈是尴尬离去后,他们也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柳长泽静观其变,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给沈是任何许诺。
但如此沈是便已安心了。
只是每每想起那日之事,沈是便觉得一张老脸都没了。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时才会抱住柳长泽!
“你在做什么?”
柳长泽走进沈府书房,便看见沈是捧着一个孔圣人的木雕撞头……
沈是佯装淡定的摸了摸孔圣人额头,“拜一拜,通慧根……”
柳长泽却诡异的上前揉了把他泛红的额头。
然后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此后每日都会来看一眼他,有时候品茶,有时候谈论一下国家大事,大多数都是不做声,看一眼他就走了……
沈是一开始不明白是何意。
直到七月半那日,柳长泽硬拖着他去京城最高的琉璃台上放了一盏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