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79)
柳长泽薄唇抿成线,犹豫许久,仍是将手覆在了沈是背上,缓慢的轻抚。
柳长泽柔声说:“对不起。”
一滴冰凉落在柳长泽颈部,柳长泽闭上了眼。
“我愿意倾尽所有补偿你,但忘不了他。”
柳长泽感觉怀中之人剧烈颤抖,但很快便平静了。
沈是推开了柳长泽。
柳长泽心中涌起无尽的落寞。
但他不能去挽留。
就这样了断也好,不必为了沈是无所不在的相似而触景伤怀,不必为了沈是愚蠢至极的坚守而怒发冲冠,更不必为了沈是那份炽热执着而乱了心神。
饮鸩止渴,只会肚烂肠穿。
他不怕肚烂肠穿,但沈是呢?
也要像他一样守着一个没有归期的回忆吗?
沈是不发一言的离去,他没有一时意气便将大氅给丢了,将要入冬的天实在是太冷了,他不是为难自己的人,饿了便果腹,冷了便添衣,得不到的人便忘了吧……
不忘又能怎样呢?
沈是无声落泪。
他还能跪在地上求吗?他要什么补偿?大言不惭!他想要回到和小侯爷一起赛马斗棋的日子,想要回到小侯爷眼里心里只有他的日子,即便是老师也好,是老师也好……
沈是双手掩面蹲在了地上。
……
“侯爷怎回来这般迟?”阿良问道。
柳长泽径直往寝房走去,落上了门栓。
他从床底下柜子里抽出一卷画打了开来,标着徽州地方还有三四点血迹。
他便又回想起了那种痛,和今日远远跟了一路见沈是蹲下时的痛如出一辙。
他取下一支笔,铺开一张宣纸便画了起来,那是一幅《大齐盛世图》,行笔落墨都极为讲究,不能分一丝一毫的神,否则便会乱、错、杂,没有半点精气风骨,小侯爷,你记住了吗?
柳长泽吐出一口血来,泼在那宣纸上如点点寒梅。
太傅,我没记住,我乱了、错了、杂了,怎么办……
柳长泽脑海不停流转着午后的一幕,顺和跪在他面前说,“侯爷,符纸一事已有下落。”
“是何?”
“据青玉峰主持说,那是他师兄所创平安符,若觉佩戴之人运势不佳,有血光之灾,便会自燃……”
顺和从怀中拿出一道符,然后放了滴水,便见那道符烧了起来。
柳长泽伸手摸了下,不烫不燃,凭空生火,他想起那日沈是落得泪水……
顺和说:“主持说这是他们用来唬善人的把戏,像火但却是山里两种石头碰到水便会发的光,所以不烫不燃。”
为什么不是。
为什么给他希望。
柳长泽恨的将屋子内摆设砸的粉碎,最后颓然的坐在一片废墟里……
太傅,我真的好想抱住他。
柳长泽看着手上那道血印,握成了拳。
但我上前一步时,却觉得那分明是你在哭……
太傅,你只教我不能乱、错、杂,不能分神,那我乱了该如何是好?
……
沈是翌日醒来时,方从痛苦中抽身,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便见述怀守在了门口。
沈是诧异道:“这么早?是西南,还是围场?”
述怀难耐喜色的凑近轻声,“文大人见了柳尚书和付尚书。”
沈是坐了起来,“好,好,好!西南可有动作?”
“昨夜已见飞鸽四起。”
沈是厉色,“传令下去,七日后入京。”
述怀一惊,“大人不等冬狩?”
沈是狠声道,“冬狩那是扬我大齐国威的时候,岂能被渣宰脏了血气!”
述怀问,“那账本?”
“三日后给他。”
第143章 窝藏
文通在院子里吹了两声嘹亮的哨声,只见空中有黄隼盘旋,他写了一行字,“明酉时送账本于沈府”,塞入了黄隼的脚踝处。
因着字少,那字竟写得与沈是一模一样。
文通半托腮不知在想什么,文查子递了杯姜茶来,文通挪过神去看他,“宋代赵普曾言,半部论语治天下,你如今律学已是见解独到,也该花点心思在文教之上,一味钻深,反而容易落了窠臼。”
文查子狡黠的笑了下,“昨日典簿大人也这般说,还扬言要将律学楼的门锁给换了,不让我进……但国子监都是义父管的我才不怕!”
文通拍了下他晃荡的小脑袋,“还敢取笑先生。”
文查子吐舌,“谁让典簿大人和我论西南之战输了还不承认!”
文通捏了下他古灵精怪的脸,“说来听听。”
“典簿惋惜萧家军之分崩离析,我说那不是他们蠢么?既有退敌千里的实力,为何不学李牧破匈奴先佯装失败,诱敌深入,在一举拿下!反倒一味追击,落入鞑靼之地,死得不冤……倒不知萧家军南征北伐数十载,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文通摇头,只当小儿无状,不知天高地厚,这哪里是错误,分明是宿敌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文通方想引导两句,“萧家军必败无疑,因为……”
为什么?文通突然说不出来,好像自从萧将军死后,便觉得萧家军便是一支散兵,又有付尚书从中作梗,兵败不足为奇,但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兵法三十六计,这个征战几十年的神勇之军,为何轻而易举就上当了?
他仔细一想,抚恤之事也颇为离奇,为何从京中派老将前往,而不直接命半途的付家军加快脚程,明面上看像似唯恐被付家中饱私囊,但派个无权无兵的老将去又有何用?
这老将还是负责军情传报的,圣上会做此无用之事么……
可据付家军传报,万人天坑埋骨也却有实事,若是那底下埋得是偷龙换凤的鞑靼之兵呢?
这样天马行空的猜测让文通后背全湿,他自是不敢乱言,若真是如此,那他手里黄隼传信,寻到的账本之索,究竟是他寻来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在为抓到沈是把柄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忘记了,那个人可是扶持幼帝登基的辅国重臣啊……
怎会行事如此草率?
“义父去哪里?”文查子见文通匆匆离去,嘟着嘴疑惑起来,咕哝道:“方才说了什么错话吗?”
他一边拾掇桌子,一边如是想到,忽然见桌上几页废稿,写满了账明酉本还有一些画成一团的墨迹,他扑哧笑道:“这字还挺像沈恩人的……”
随后他手下一顿,为何义父要学沈恩人的字?难道恩人有难?
……
京畿城墙边驻地,付尚书箭袖轻裘衣,一只手提着把孩儿臂粗的长弓如若无物,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拨弓一射,羽箭如长虹飞出直中红心,场下一片叫好,他轻甩了下手,转了转脖子,又连取三支白羽,一齐发出,只见那箭像是被急风漩涡吸去,咻的一声,竟将那靶心戳出个洞来。
将士纷纷起身赞叹,“付将军几年没带兵,神姿依旧让我等欣羡往之啊……”
付镇中拱手,而后端起桌上酒,“颇有生疏,让弟兄们见笑了。”
“将军可真的要羞煞我们了,但凡秋狝哪一年的魁首不是将军,我等绞尽脑汁、勤学苦练都追不上个影儿。”
付镇中长臂搭他的肩,一同望着场下猎猎旗帜饮酒,过一会闲话道:“这京畿边防近来可还安宁?”
那将士愁起了八字眉,“别提了,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堆打西南来的鞑靼,成日夜的冒充普通商贾潜入京中,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付镇中眉头一紧,“鞑靼?可有抓几个?”
将士跟了他多年,知他是好奇了,便拍手着人带了上来。
付镇中问:“西南路远,你们怎跑到天子脚下了!”
两个鞑靼穿的衣衫褴褛,打着抖说:“谁还敢留在那破地方,一萧一付两队重兵,见着我们鞑靼就往死里打,尤其是那萧旗的,打起人来神出鬼没,连个石头都能被他们变出幻境来,听说那萧家军都死了,一路追着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