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47)
柳长泽喝了一夜的新丰酒。
当然沈是没认出来是什么酒。
反正柳长泽喝了一夜,还不准他碰。
最后看着他发呆,但是面上的表情又不太友好,仿佛想将他眼珠儿抠下来一样。
沈是无语,他也不想长一颗琥珀色的眼珠啊,他以前乌黑发亮的比这好看多了!
柳长泽叫他,“闭眼。”
他老紧张的闭上了眼,结果半天没动静。
再睁眼时,柳长泽拽他上了马回府。
沈是不明所以,只是仰头看看月色,在看看他侧脸,似乎依稀能发现挂在眼尾的一点水光。
沈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夜里眼神确实不好。
但那一刻起,突然觉得,做个赝品也没什么。
沈是在回程的时候,没有如平时一般,刻意拉开一个君子距离,反而搂上柳长泽的腰。
那一刻,是他重生以来,心里最平静的时候。
如果柳长泽没有一回府,就逼他找账本的话,那就更好了。
……
沈是行云流水的泡好一壶茶凉在一侧,他近来多了许多闲情雅致,换了自己生潮的清茶,掏空家底收了一些“雪山银芽”,泡的时候还要挽个花式,一手关公巡河练得如火纯青,泡出来的茶香,芳似佳人。
柳长泽呆的时间便更长了。
他只见过一个人把“关公巡河”玩的这般漂亮。
正如此时,柳长泽又看痴了眼。
本想着终于到了结的时候了,没承望还要撑这般久,不寻个慰藉都难以苟延残喘……
三年半了。
沈是见他情绪不高,又问道:“侯爷可是遇上柳学士了?”
柳长泽才说:“我没去。”
沈是不解,“那缘何这身装扮?”
柳长泽往左转了下茶盏,又往右转了一下,沈是看了眼自己的手,居然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沈是暗道不好,要赶紧改掉这个习惯。
柳长泽抿了口茶说:“我见了太后。”
“可有怪你?”沈是问。
柳长泽一贯飞扬的眼尾低了点,“太后待我如常。”
沈是了然。
若是责骂还有回旋之地,若是如常,反倒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其实太后赐婚庶弟,便已做出了选择……
“辅国将军是为了萧将军身死,故而只要萧家一脉鼎盛,太后连带着荣光,不必费心与柳家制衡。但如今萧将军背骂名而亡……付柳合亲,兵户结盟,放眼朝纲已是无人能阻,由太后赐婚,即表明的仰仗之意,亦全了圣上颜面……”
沈是顿了下,委婉的说:“行至今日,许多事情不过是无可奈何,顺势而为,也不尽是怪责于你……”
柳长泽看着沈是小心翼翼为他开脱的模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仿佛之前气到扇他耳光的人,不是对方一样。
但他心口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一团暖水。
他棋差一招,种下的苦果也只能全盘兜着,怨不得别人。
也无需寻借口。
柳长泽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沈是忘了接下来宽慰的话语,反而爬上了几分窘迫,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还穿着入睡时的白色单衣,发冠也未束,披散头发的不成体统……
沈是微低了点头,额前的青丝便飘到了半边脸上,他正欲撇过……
一双白皙修长的指节划过他侧脸,勾着那两缕青丝,挂到了他耳后。
沈是觉得柳长泽的手,白的过分。
他又下意识看了看柳长泽轻叩在桌子上的右手,虎口上还残留着一个痕迹很深的牙印。
沈是抿了抿唇,脑海里闪过几幕万寿宴的亲密画面,面颊不禁飞红了些。
“你眼睛不是好了?缘何还看医书?”柳长泽若无其事的扯开了话题。
但他大拇指却在方才碰过沈是青丝的地方,摩挲了两把。
提及双眸,沈是不自觉睁大了些,两颗琥珀色的晶石,在灯光下粼粼生辉。
柳长泽低下头去翻了两页医书,想起一句话。
灯下看人,更美三分。
沈是随口胡诌道:“闲来无事研究下破明引的改良方子,万一某一日又瞧不见了……”
“泡茶。”
柳长泽打断了他,并将医书丢在了案上,神色难看。
沈是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便提着壶口来了个沿茶船运行数周,来了个“游山玩水”,随后将茶盏一字排开,沸水入茶,匀速巡盏,香气如袅烟升起,一手白衣水袖清扬,如云破雾而来。
柳长泽看着面前那双莹润清瘦的手,生出低头就手而饮的渴望。
柳长泽没喝。
沈是以为他不满意,便又泡了一遍。
柳长泽依旧没喝,并用眼神鼓励的看着他……
沈是掂了掂壶……难道还要来一遍?
沈是还是配合的又泡了一壶,平日侯爷都是来了不到一瞬便走了,今日这般蹉跎,定然是极为伤心的。
他想寻个由头多待会,沈是有什么理由拒绝?
第三杯。
柳长泽终于端起了茶盏,他说:“你不必研究,明日我让阿良抓了一副破明引来,日后需要,寻他便是。”
言下之意,是不会把药方给他。
怕他滥用么……
“多谢侯爷。”
柳长泽走了。
沈是按耐下隐隐的失落感,收拾着案台,他拿起《本草纲目》,手伸向台下宣纸处……
空空如也。
……美男计。
沈是大抵是没想过这一生还有中美男计的机会,错愕的揉了揉晴明穴。也罢,柳长泽这般频繁寻他,与其说是挂念故人,倒不如说是另行监视,教对方查到点蛛丝马迹,反而更加妥帖。
沈是走到灯花前,从袖口中取出休书,从里头拿出了半截陈旧的香方,上写着“雨山景”三个字。
他看了会,而后顺从虞书远的心意,将整封休书放到了灯上。细微如豆的火碰到易燃的纸张,骤然变猛,将一封香方,一封休书,一封滑胎诊书彻底抹去……
烧至指尖,沈是松手,吹灭了灯。
香料成千上万,一一查看过于费时,便是查了也不明其中深意。
直到七月半那日,陪柳长泽重登琉璃台,四周残破倾颓,连夹板间也生出了荒草,丝毫不见往日衣香鬓影,繁华歌台的模样。
唯有虞书远的那间雅室,还幽幽传来一阵沅梦枕的香气……
沅梦枕。
沈是愣住。
怎么会是沅梦枕?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无论何时,孟洋和虞书远都是用沅梦枕的香气,唯有一次不是。
便是在这琉璃台雅室。
那香气他仔细思量,却似乎没有半分印象……
而后他忽然想起柳长泽质问他“你心悦我”的画面,鼻腔竟自然而然闻到了一阵清香……
如同云山中的一抹微雨,淅沥的拍打在泥土上,直到云销雨霁,破土而出一点嫩尖儿,飘出淡淡的清香,勾起一些不为人知的悸动……
沈是瞬间灵台清明,孟洋绝不可能在虞书远怀孕时点堕胎药方的香。
他意识到,香方可能与红花、肉桂、麝香无关,便立即遣人将孟家香坊所有的方子收了来。
三秋子、鹊南春、凤鸣意……诸如此类,依次排开,倒比去年修咸和大典的情景还要壮观三分。
沈是一目十行,连看三日三夜,终于在万卷香方里看到了一个名字。
——雨山景。
主料:杜英,红桂,以鹿角碾磨。
他联想起虞书远说“霞红樱落,芭蕉透绿”的由来,原是一幕令孟洋泥足深陷的雨山之景。
沈是将红花、肉桂、鹿角一一对应,再删去。
仅留下一味“杜英”。
沈是一直以为孟洋是记恨虞书远堕胎之事。
但在他一一划去这些字眼的时候,反而觉得是一种原谅,一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