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01)
“原是无……”
柳长泽蓦然睁大了眼,“礼!你竟然!”
柳长泽暴虐的拍了下床头方几,咚的一声巨响,阿良吓得跪了下来,“你竟然!!!”
沈是靠近了两步,垂着头,放弱了点声音对柳长泽说:“子安斋初入京城行商,饱受孟家倾轧欺诈,不堪其辱便暗中查访,竟发现孟家贩卖私盐,特献重金求大理寺恶惩贼子……下官身为百姓父母官,怎能视而不见……”
柳长泽攥紧的拳,寒若冰窟的说:“单凭苦主,你审的了孟洋吗?证据呢!”
“大理寺已立案,眼下应是去封店,明日便要去查府了……柳家曾托侯爷赴崇明,侯爷定有……”
柳长泽恶狠狠的看着他:“你偷听妄为,还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得罪孟洋,相当于得罪权贵,定不定的下罪,沈是都逃不开趟进浑水了。
只见沈是抬头,眼睫轻颤,像两片纤弱的蝶翼,忽闪忽闪的眨着,露出里头潋滟的一双琥珀色眸子,他带着一丝求饶的意味,低声说:“大祸已成……侯爷,救救下官吧……”
柳长泽抓着药碗往地上砸去。
柳长泽怒目切齿,这个人自己把刀搁在脖子上,还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你不救我我就死啦,他气得一只手攥紧又松,攥紧又松,恨不得将这无赖一刀杀了结事。
柳长泽平复着气息,片刻后沉声说:“你非要寻死。”
像秋后问斩的最后一道令箭。
沈是说:“下官不想死。”
柳长泽鼻翼轻动,气的左肩发抖,他哪里是不想死,分明是算准了不会让他死,“滚出去!!!”
话语到尾声破了音。
“侯爷,你左肩……”刚接好,不易情绪激烈……
“滚!!!”柳长泽指着大门怒责。
沈是垂下了目光,地上的白瓷四分五裂,显得满室狼藉,场面着实有些难堪了。
这下柳长泽该更看不起自己了吧,他不仅是贪慕虚荣伶人,还暗度陈仓的摆了柳长泽一道的小人……
沈是数着地上的碎瓷,一片,两片,三片……
他其实该走了的。
柳长泽会救他,出于太傅的面子,又或者是这些日子里算计中的情分,总之会救他。
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和柳长泽绑在了一条船上。
也显示了自己的聪慧。
但沈是很难过。
他没想过耍手段逼对方,但为了做遮挡黄雀的树,他没有办法。
他本是和柳长泽最亲近的人,却闹的不欢而散,只能靠利益携手。
第九片了,像是勺子的碎片。
数完就要走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吗?
第十一片。
没了。
沈是四下逡巡着,想发现一只漏网之鱼。
却见一块刻“子安斋”三字的玉牌,“咚”的一声落在他脚边。
沈是错愕抬头,平生头一次手足慌乱不知往何处摆放,他甚至思绪偏到——还好没碎。
柳长泽冷着脸,仍是生气,视线停都不愿意停在他身上一秒。
但沈是已经足够欣喜了,他颤着手,缓慢的捡起了那块玉牌,事到如今,柳长泽还愿意将私下的商铺交给他插手,是默许,是信任,他是不一样的吧。
纵使柳长泽觉得他不堪,但他始终是不一样的。
沈是抿唇,红了眼圈,他深吸了一口气,满足的笑了笑。
“下官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滚!!!”中气十足。
一如既往的拒绝,而他却听出了一线恼羞成怒的气息。
沈是嘴角梨涡浅浅的泛起,他说:“好。”
他不再苦苦寻觅那些残片,他发现了最瑰丽的珍珠。
这颗珍珠扬言要将他挫骨扬灰,却用坚硬的外壳替他挡着外界的刀枪剑棒,也将他牢牢的关在柔软的蚌壳里。
第82章 白衣
沈是离开了很久。
东厢房里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阿良跪着不敢动。
侯爷十三岁后,鲜少发这么大的火,平日若有不长眼的得罪他,能得他讽刺两句都是给了天大的脸面,多数受尽了折磨,临到死也是不明不白的。
而这沈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老虎头上拔毛,不但没事,
竟还让他瞧见了当年那个易燃易炸的混世魔王身影,着实让人敬佩。
不仅敬佩,还得供着。
这什么样的勇士,才能在威胁、算计、逼迫完侯爷后,还取得侯府的令牌,子安斋的玉牌,依他看来,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做侯府的当家主母了。
只可惜侯爷太轴,这辈子认了死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承认自己对沈大人上了心。
阿良的腿麻了,他看着一地的碎片,只想跳起来把地扫了。
但他不敢动。
沈大人敢挑衅叫板小魔王,他可没这个本事。
十三岁前的小魔王,比克己复礼的侯爷可难搞多了,说杀你打你,就是没有理由的事情,浑看个痛快与否。
眼下,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可不像痛快的样子。
柳长泽却觉得自己可痛快了,原本还挂念着太傅一层干系不愿牵连沈是,这下好了,有人上赶着自掘坟墓,拿着一块玉牌就亮出的螳螂腿,他只要在树后面坐享其成就好了,天大的好事!
若是着螳螂没用,被那蝉反扑了,还省了他挫骨扬灰的工夫。
两全其美,太妙了,妙的他都想鼓掌了。
柳长泽抬起手来拍掌,却扯到了左手,牵起一阵钻心的疼。他疼的往方几上用力敲去,他没生气,只是太疼了,都是那个心怀鬼胎的沈是害的,若不是他引诱,自己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太傅的事情。
那个卑鄙小人,还真可笑,居然说自己是在保护他,可笑至极!
若不是他太蠢,自己何须考虑别人。蠢成这样送死就算了,还要耽误他布了这么多年的局,这个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
自从碰上沈是,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柳长泽气的头疼,直到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银丹草才舒神了几分,这是太傅常给他上的膏药,说是透疹解毒,疏肝解郁,一闻便觉得病气全散,只剩下清新的活力。
柳长泽想起太傅说这话时,还是病重卧床的时候,但他眯着弯弯的眼睛,深吸了两口银丹草的清气,一点病气也不见,浑像个懒散的、摊着肚皮晒太阳的波斯猫。
柳长泽神情柔和了些许,看了眼左手上虎口处一块骨肉分离的咬痕。
太傅,三年服丧尽,你派沈是来试探我么?
还是怨我一次也没去青玉峰上拜祭过你。
柳长泽说:“拿药来。”
阿良听了立即起身往百宝柜前走,但他看着这一排的格子……竟不知道该翻哪个,他实在是太久没动过太傅府的摆件了。
侯爷一般也只会去面壁室、大堂、院子走走,他收拾也是太傅书房卧房居多,至于这大小厢房,他的确鞭长莫及,从未注意过……
柳长泽见他来回翻,脸上爬上不耐之色,开口训道:“废物!方才用过的都能找不见!”
阿良连忙说:“不是……”我,是沈大人找的药。
一只白隼斜着身子直飞入室,在路过阿良的时候猛然跃起,亮翅翱翔,体态美仑,若是那一巴掌没打在阿良脸上就更好了,阿良吐出一口细碎的白羽,方才的话也打忘了。
那白隼像似知道柳长泽受伤了,贴心的停在了他被褥上,露出脚踝上一截小竹筒。
柳长泽不知怎的想起它停在沈是肩膀上的样子,渐渐地同停在太傅肩上的它重合。
太傅较沈是的身形要小巧很多,白隼较幼时的身形也小巧很多。
两幅画面,像是按比例缩小放大一般,从少年到长大。
柳长泽摇摇头,屏去杂思,他怎么可以将如此小人和太傅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