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点了点头:“好。”
陆令从那瞬间写了得意的眼神让谢竟很想把这一盅都拿过来吃干净,但他手上还没舀到第二勺,身后银绸便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谢竟只好悻悻撂下了勺子。
陆令从不明所以看一回二人:“什么意思?不是‘好’吗?”
谢竟无辜地躲开目光,把问题抛给银绸,后者只得道:“王妃体寒……这些生冷之物少碰为妙。”
陆令从叫冤:“我知道他体寒,所以只做了这么一小盅,还没一个狮子头大呢,够尝个新鲜罢了,这也不能?”
银绸沉默,然后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最好不要。”
陆令从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装聋作哑的谢竟,到底没说什么,自己端过来拿谢竟用过的那个银匙两口收拾了,正要抬步离开,谢竟忽然出声道:“我想吃那个面。”
他伸手拉住陆令从袖子以防他迈出下一步,补充道:“我生辰你做过的,鸡汁银丝面。”
陆令从回头:“祖宗,那汤底熬下来一个半时辰,这天气,你不嫌吃的时候蒸出一脸水,我还怕做的时候被闷死在厨房呢!”
谢竟:“你又不用一个半时辰都守在灶前,你上次说过的,你熬上汤之后就回卧室来等我起床了,你还发誓了。”
一连串四个你,咄咄逼人的架势,陆令从探手佯作要去挠他腰间痒痒肉,谢竟却反应奇大,几乎称得上惊慌地把手往腰间一抱,鞋也没穿跳下坐榻,跑到书房外间去了。
陆令从哭笑不得,认命往厨房去了,当日晚膳桌上谢竟如愿以偿捧上了热腾腾的面,陆令从为免被水汽蒸到坐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谢竟也不在乎,心满意足连汤也全都喝掉。
银绸适时小声对陆令从道:“这是王妃这些日子胃口最好的一回了。”
陆令从听完,顿了顿,又不动声色把位子挪到谢竟身边,夺过碗筷又给他添了几口面,道:“再吃点。”
由于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的花厅之中,不过半日便长了腿一般传遍了整个王府,好,现在大家都晓得了殿下的光荣事迹,引为美谈津津乐道数日,连不久后登门拜访的李岐也有所耳闻。
李岐来王府是为了传句话:“下月底有一批新兵送到西大营,要交给我姐夫练,你想来玩玩的话,我就让他悄悄给你办张文书。”
陆令从道:“自然是想的,至于文书上……就写谢奉,陈郡人氏。”
李岐闻言,不怀好意道:“你前几次可都是用的贵妃娘娘的姓,这叫什么,这叫娶了媳妇忘了娘。”
谢竟入宫不在,前院书房只有他们两个在说话,便没什么顾忌。陆令从骂他一句,道:“还没完呢,再烦请姐夫给我家那位也搞一张,籍贯也写陈郡,姓名的话,便写‘吴芷’好了。”
李岐诧异:“你要带王妃同去?”
陆令从问:“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看他每日王府和宫中两点一线,除了伏案再没别的爱好,无聊得紧,想带他去透透气罢了。”
“方便倒是方便的,”李岐忽然一笑,得寸进尺道,“只是没想到您老变卦这么快。之前连人生辰还不记得呢,这才没有两个月,便上赶着给人家做倒插门去了。”
陆令从:“我有吗?”
李岐反问道:“你没有吗?你听听你刚才那几句话,宝贝得什么似的,你去问问,怕只有那一位的亲爹娘、亲哥哥能做到你这个份儿上。”
陆令从琢磨了一会儿,认真分析道:
“我对他好,正是因为他是昭王妃。他既住在王府屋檐下,我为什么不对他好?他离了父母兄嫂,我不对他好,还有谁能对他好?再者说,我又不总与我娘和真真待在一处,我不对他好,还去对谁好?”
李岐古怪地打量他一回:“你急什么?他是你的王妃,带着出去透气也好,给做吃做喝也罢,谁敢派你的不是?”
陆令从横他一眼:“做吃做喝是出于身为厨子的成就感,你这种连厨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的人是不会懂的。”
六月初一,右相王俶的次子王奚自扬州回京,在王家设宴接风洗尘,也借机将王奚与崔家长女的婚事公之于众,昭王同王妃俱在受邀之列。
巳时末正准备出门时,忽来了个内监,说是皇帝急召陆令从入宫,但具体是什么事也不清不楚。这样一来,只好谢竟先行独往。
“你要不想去就别去了,传个话说抱恙,我等下从宫中出来直接过去。”陆令从知道谢竟不喜欢应酬,更别提与王家既无交情又不相熟,到场若没有他在侧,怕也是一个人百无聊赖,自斟自饮。
谢竟却摇头:“你不是说皇后今日会去么?”
“王家老二定亲,母后是他姑姑,算是主婚之人,自然要回府一趟。这也是父皇默许了的。”
谢竟心里当然是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的,但他现在和陆令从进退一体,为对方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那我便更不能缺席了。不然在她那儿又落了话柄,不光临海殿里刻薄我,明里暗里再下绊子为难你,实在烦人。”
陆令从看谢竟主意坚决,便也不再阻拦,送他上了马车,嘱咐道:“有什么事别瞻前顾后的,不高兴了直接走人便是,咱们开罪得起王家。”
谢竟笑一下,点头应了。
王家旧宅与谢家同在乌衣巷内,算得半个邻居,只不过早两代便迁出去另置了新邸,离昭王府有些距离,谢竟到时,已然门庭若市停了不少车马,皇后的凤辇也在正厅落着。
下人们将谢竟引到堂中,先与王相父子寒暄,再进去向皇后见礼。皇后看到只谢竟一个人露面,果然微蹙了蹙眉,问:“子奉怎没有与你同来?”
谢竟答了,心里想着连皇后都不知皇帝召陆令从入宫,看来确实是有急事,只不知道要不要紧。
正厅内外有屏风相隔,谢竟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坐在一众命妇闺秀中间,男女有别倒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人家全都认得他,他却一个也不认得人家,连句闲天都没法找人聊。银绸站在他身后,原本她不是王府丫鬟,不需要陪主子出来应酬,但因放心不下他,还是跟来了。
皇后仿佛看出了谢竟的窘迫,便道:“等下你还是出去坐罢,不然和一群女儿家同席,总有不便。”
谢竟只感念了皇后一炷香功夫,然而等他被领到男客之中,便立刻发现,这绝不比和女客们周旋来得简单。
留给他的倒是上座,身旁空着给陆令从,除了方才打过照面的主人王奚,余者全是生面孔,反倒是在下首看到了几个平日和陆令从走得近的人。
谢竟对京城的派系斗争并不太了解,单看这一桌桌乌泱泱的人,看不出什么大名堂来,只能通过座次大概判断:虽然碍于皇室身份,陆令从和他会被安排在主桌,可与昭王府交好的其他人却并没有受到主人特殊的招待和热情,甚至可以说是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
而此时陆令从不在,谢竟的“皇室身份”便成了个笑话,从进屋的那一刻起,他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的目光。
没有人按例向他行礼,厅内寂静片刻后,一个青年率先站起来,拱手,唤了一声“小谢公子”。
谢竟记得他叫李岐,是陆令从的发小,昭王府的常客。
随后又有几位起身问候,谢竟一一回过,落座,心里已然分明。
他是个异类。无论在哪个群体中,他都是个异类。女人们对他警惕,好奇他一个男人有什么魅力把昭王殿下吃得死死的;男人们对他鄙薄,看他委身于人、自己的名姓官身都得排在“昭王妃”这个头衔之后的笑话。
李岐等人顾念着和陆令从的交情,叫他一声“小谢公子”为他解围,可不是所有人都稀罕卖他这个面子。曾经风光无两的状元郎如今成了天家檐下谨小慎微的儿媳妇,谁暗地里不拿他当丑角儿?
谢竟瞧出这一点倒歇了心,反正只要他不局促局促的就是旁人,便只作飘飘然一切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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