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世沉默片刻,哂道:“你倒是笃定,我必然清楚圣意。”
“夫人是玲珑心思,岂会将所有宝都押在同一边?”谢竟悠悠道,“如果没有完全确认圣意,夫人在春猎时恐怕也不会轻易出手救我们母子。毕竟,若是最终龙椅易主,崔家和陛下谈的条件便作废了;若龙椅不易主,崔家冒险助了昭王府却触了天颜,一样不得善终。”
崔淑世顿了顿,淡道:“我与陛下的来往并不多,做的交易事关崔氏家私,不便与二位听。不过,陛下的确没有为难昭王府之心。”
“这便是了,”陆令从顺顺当当地接过话来,“皇恩浩荡,那昭王府对神龙殿自然也是恭敬感念、绝不僭越。”
“如此说来,”崔淑世道,“昭王府与崔家是同道中人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北江南众士族对琅琊王氏一门独大的不满也由来已久。我相信依靠崔氏、谢氏的百年清誉,换得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并不是一件难事。”
崔淑世却是冷笑道:“崔氏纵然没落,到底还有副百无一用的骨气在。谢家的脸面如今可是全被谢大人糟蹋干净了,剩下的外门旁支恐怕是避之不及,上哪里捡那劳什子清誉去?”
谢竟听她此言也不恼,崔淑世道破的是难堪的事实:谢家最煊赫的一支断在了四年前那场冤案中,而谢竟一朝回京却又是转投相府,与族人形同陌路,不论是他自己在族内,还是谢家在士族之间,声望都是岌岌可危。
他看向陆令从,崔淑世问的也正是他想问的。谢竟此前一门心思只想洗冤复仇,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也根本没有想过后路,他也不知道如果有一日尘埃落定,血债得偿,要以什么样的面目、什么样的身份再立足这世间。
陆令从回望他,却毫不犹疑道:“你无须忧虑这个,我早有成算。”
谢竟一愣,正想说什么,陆令从却已接着道:“笼络人心,或者说得难听些——分赃,这是守江山的事,是后话了。今日求见夫人与崔大人,原是要先商定‘打江山’的事情。”
崔淑世看了她弟弟一眼,后者得了授意,便道:“崔家是有人脉、有枝枝节节的关系,但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实权渐渐被王氏蚕食,尤其是军权,我虽在羽林军中,兄弟几人也都任武职,但手上无兵可调,个个做的都是空壳司令。”
“这就是我选择与贵府合谋的缘故。在京内昭王府不缺兵马,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无法亲自去指挥这些人,也无法直接打着昭王府的幌子来收买人心。我缺的是可以倚重的人才,所以要依靠崔氏的声名魄力招贤纳士,找人替代我来统率这些兵马,再为我们起事所用。”
崔济世诧异道:“天子脚下,殿下何来兵马?虎师如今是四分五裂……”
陆令从笑了笑:“虎师确实四分五裂,但雨露均沾地裂进了东西南北大营,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崔氏姐弟出身将门,瞬间领会了陆令从的算盘——“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渗透进四大营最底层的这些旧虎师士卒,有机会也有能力,对他们原本隶属于京畿军的同僚们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于洗脑。比起王家仅仅是更换担任各营首领的人选,这种洗脑更有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临阵倒戈。但前提是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旧虎师士卒需要有着绝对坚忍的心性;第二,他们需要对陆令从有着不容置疑的忠诚——是对陆令从本人,不是对昭王府,也不是对大齐。
虎师的战绩有目共睹,第一条不消分说,第二条则十分微妙,崔淑世想了想,开口问道:“我听闻虎师军中有不少人都是殿下在淮北叛乱里收编的。”
陆令从点点头:“虎师的雏形,最初三千人是淮泗一带流窜的武装,有些本领,却不成气候。这些人大多是独身,父母早逝,无妻无子。后来平定淮北之乱后,愿意归顺虎师的人,则大多是没法糊口了才被迫走上这条路。这些年,他们的家眷一直都是由昭王府与吴家庇护。”
崔淑世闻言,眯了眯眼:“究竟是庇护还是挟制,还不都是殿下一句话?”
陆令从没有解释:“只要这些老弱妇孺被养活得好好的,无所谓什么名头。”
“殿下搪塞我自然是不要紧,”崔淑世平声道,“虎师士卒们认账就足够了。”
崔济世问道:“所以殿下是想借崔家之手,在四大营中联络能够为昭王府所用的中级属官?”
陆令从点点头:“四大营的中领军均属王氏派系,轻易没法动摇;下面中护军和中监军若是能动,自然最好,若也动不得,再往下长史、校尉、司马等等属官,一样可用。这是第一件。”
崔济世皱眉:“还有第二件?”
陆令从道:“第二件,就要用上崔大人在羽林军中的关系了。”
羽林军徙自先汉,由羽林中郎将总领,是护卫宫城与皇城的禁军,区别于驻扎京畿的四大营。太初宫以公车门为界,内为宫城,加上外面诸角楼、城墙与护城河便是皇城,羽林军因此分为“中卫”和“外卫”,中卫戍守宫城,外卫则负责公车门到护城河的区域,两支分别由羽林中监和羽林外监统领,二官又各有一名副职,是为中参军与外参军,崔济世便是后者。
谢竟想起几个月前在瑶台碰面,崔淑世便是趁着为陆令从和自家侄女“说媒”的机会,来商议羽林军中人事调动的。那日他饮多了酒昏沉沉,就没细听,此时想来,应当就是因为汤山春猎时,上一任羽林中郎将听从了陆令章的指示,没有按照王俶要求将人手驻守在谢竟与陆书青逃出生天必经的那个洞口,引得王俶猜忌,才寻了个由头换上了更信任、更得意的手下。
但他大概也只是不满此人办事不力,并不晓得这其中有陆令章手笔,否则不可能这样一笔带过。
“我们不动神龙殿,但不能不动临海殿。太后不倒,王家始终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摄政。唯有矫太后诏,责令王氏引咎辞官,再定罪、翻案,才不会给朝野留下指摘的机会。想要动临海殿,羽林军中必得有策应。”
崔淑世缄口片时,道:“涉及到临海殿,你们要想清楚说辞,也要拿捏好进退的度。清君侧与谋反,只在一步之差。”
谢竟一笑:“想要成事,必得担受风险,所以今日才把话敞开了说与夫人,夫人若是为崔氏安稳考量,拒绝昭王府,我们也无二话。只是现成的前车之鉴就坐在夫人眼前,江南侨望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他指了指自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崔氏姐弟对视一眼,崔淑世抿紧了唇,森然道:“崔氏与相府自有不共戴天之恨,岂会畏惧名裂身死?但殿下与王妃也要拿出足够的说服力来,与昭王府签生死契,崔氏能有几成胜算?”
崔济世身在行伍之间,与陆令从一样都有着真真切切上过战场的经历,接着他姐姐的话问:“在四大营和羽林军中安插人手是一招险棋,可是殿下善弈,应当知道,没有一盘胜局是仅仅从险中求来的。”
陆令从自然明白,这样过命的合作必得交付一些货真价实的家底,于是他道:“我便透三件事,其中轻重,夫人自己掂量。
“其一,这些日子长公主数次与漠北交战,领的并非雍州守军,而是她的亲军鹤卫,共计千余人,单兵战力在虎师之上;
“其二,景裕元年我领虎师在淮泗与鄞州分别屯扎数月,不只是为平叛,更是为在围绕金陵的这一圈各州县,打下昭王府的钉子。须知京中一旦生变,除了羽林军、四大营,最快、最容易被调遣入京的兵力,便来自与京畿相邻的这些州府;
“其三,宣室首领数年间与我一直保持着往来,她手中掌握着调动宣室的全部权力,可堪重用。”
第三点显然出乎崔淑世意料,毕竟宣室销声匿迹已有近二十年:“你们与宣室有联系?”
“这也不便对夫人多言了,”陆令从只是笑着揭过,“崔家不一样与陛下有联系?大家各自留有后招,这才是合作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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