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质问里怨气岂止冲天,可话糙理不糙,昭王养虎师的钱来路的确不明,除了昭王封地的食邑、吴家的资助,最有可能的就是来自谢家、但没有写在谢竟名下的产业。过去朝廷用得上虎师,所以对这些钱一概不闻不问,如今虎师收编,朝廷若要清算,昭王府自然是理亏的。
陆令从却丝毫不见气短:“谢大人真想翻这旧账?若无昭王府牵线搭桥,谢家能不能乘上吴家商行的东风,能不能把产业做到当年那般规模?抄检乌衣巷的时候你可在旁眼睁睁看着呢!更不必提你这些年奢侈糜费,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烧了昭王府多少钱,谢家从上到下、从姻亲到佃户,林林总总来王府打过多少秋风?”
朝臣眼见争论难以抑制地朝着私人恩怨的方向脱缰狂奔,又清楚两人各自所言其实都不虚,一时纷纷暗自咋舌。
“皇兄,谢卿,”陆令章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淡淡抬了抬手,“钱的事情,再议。”
豫州,王屋山北麓,斥候飞奔向营地中央簇拥着的车驾外,勒马朗声通报:“公主,金陵来信了!”
守兵立刻掀起车帘放他入内,就听一道清泠泠的女声道:“圣旨?”
“圣旨,”斥候将纸卷一并呈给陆令真,“还有一封信。”
陆令真粗略扫了一眼圣旨,内容与她期待的一致,是要和亲的队伍伺机继续北上,仍然以到达雍州和议完婚、重开边市为第一要务。看起来陆令从极力主张接她回京成功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现在她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向雍州进发了。
虽然说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斩后奏,不管有没有这道圣旨都必去雍州不可,但到底是兄嫂思虑周全,谋算着要给她留一条宽裕的后路,以防来年回京被秋后算账。
陆令真又翻出那封信,疑道:“我此前与昭王商量好是直接军报联络,这会子捎信过来,是否京中有变?”
斥候摇头道:“是世子写给您的。”
陆令真一愣,忙拆了信细读。她虽然平日没少看陆书青读书做功课,但乍一看到那字迹仍然也会恍惚一下,还以为是谢竟写给她的亲笔。
字数不多,除了问候主要是替谢竟传句话,陆书青写道:“娘要我务必叮嘱姑姑,虽然求和通婚是隔靴搔痒,当不了长久之计,战还是须战,但是朝廷也是真的无力长期养战了。今冬形势实在严峻,祖母和爹娘都很担心姑姑,请姑姑万万珍重,不要逞强。我与宁宁也十分想念姑姑,盼早日凯旋,明春团圆。”
陆令真读罢,沉吟片刻,又递给身旁鹤卫亲信阅过,叹道:“朝廷的确是没有钱了,叫各士族门阀你方唱罢我登场,二十年,通通蛀空了。”
她曾听陆令从说过,国库这些年一直都是不丰不匮,稳定在一个刚刚好、但一戳就破的太平假象下。若是运气好不逢大灾大战,自然无虞,可是却经不得突发状况的考量。贞祐年末边患频繁,景裕年初各地又流乱四起,虽然都不算伤筋动骨的大事,但没有哪一件处理起来不需要大量银钱。
再加上王氏掌权这些年,富一族却未富天下,平日里百姓虽然眼羡朱门,但自己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也就不多说什么;可一旦遇上今冬这样酷寒暴雪的天灾,地主囤积居奇,百姓则连基本生存也受到威胁,那暴露出的问题就会像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也绝不是一日两日可以修补上的了。
亲信蹙眉,忧道:“如此看来,是不要想打持久战了——不过虎师当日也不打持久战。只是鹤卫单兵作战能力虽然在虎师之上,但到底人数太少,应敌经验不足,就算到了雍州与何大人汇合,怕还是无法轻易与蛮人相抗。”
陆令真摇头:“正因为我们人手有限,粮草、兵戈、军饷有限,时间更加有限,才要扬长避短,速战速决。”
亲信迟疑道:“公主的意思是……”
陆令真只给了一个字:“快。”
数日后,雍州境内无定河畔,雪原千里茫茫,长天一白,驻扎此处的漠北军士结束换岗,刚要走下哨楼,却忽见不远处山麓处,隐隐约约飘出来一团红影。
哨兵疑是自己眼花,揉了几下,定睛再细看,红影却已经迫近了山前的河谷地。他终于发觉有些异样,出声大呼同伴的当口,影子的轮廓清晰起来,哨兵蓦觉呼吸一滞,后背窜上一阵凉意——那根本不是什么红影,是一支披着红袍的军队。
快,太快了!他从未见过行进如此之迅疾的武装,哪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虎师都达不到这样的速度。几乎如同一片血红色的残云,踏着翻滚澎湃的雪浪袭卷而来,煞时扫空了方圆十里的声息,甚至不知来处在哪里,只仿佛从天而降,不过眨眼的须臾已经踩着地狱业火蹈至面门。
兵士愣怔半晌,猛然回神想起自己的职责,转身正要击鼓,然而手臂才刚抬起,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伴随着尖锐的厉啼,似一道锋利剪影分毫不差地穿过他的咽喉,哨兵眼睛还惊恐地圆睁着,人却已经被钉死在了鼓面的正中央。
余者目睹这一幕,无不骇然色变,可还不等他们作出更多反应,那支罡风一般的神兵就已经卷到了哨楼下。
一马当先的主帅正是陆令真,赤红外袍被抽箭搭弓的动作挑开,露出内里甲胄寒光凛凛,照耀得飞走的嫁衣霎时变成了一粒刺目的血珠子,随狂风与雪星湮灭进天地尽头。
她夹紧马腹再一次挽弓,略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营门前的漠北王旗,松手同时,带着笑意朗声喝道:
“我乃大齐建威将军陆令真,尔等还不速速献降!”
现实
第72章 十七.二
谢竟钻进秦淮春的大堂,呵着白气,将揣在袖间的手炉贴在被风刮得微红的颊上,来回蹭了蹭。身后小厮收了伞,把雨水隔绝在暖意外,接过他解下的狐裘。这样厚实的衣物往年他要到二九三九才会穿,然而今年还没过冬至,便被接连的冷雨逼得上了身。
有伙计迎过来招呼:“谢大人上面请,只等您了。”
谢竟随口问小厮:“要不要跟你们二夫人见个礼?”
小厮也不避讳自己来自相府的身份,止步柜台旁:“二夫人一向是不给我们好脸的,小的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只在此处讨杯热酒,候着大人便是了。”
谢竟便不再多言,自跟人上到二楼,伙计将他引到临街的雅间门前,通报了一声便识趣地匆匆退下了。
来应门的是崔淑世,她掀起眼朝谢竟身后看,确认是否无人尾随,谢竟便道:“没跟着,怕你得紧。”
崔淑世嗤了一声,侧身将谢竟让进雅间,里面另有两人,一是陆令从,二是崔淑世的兄弟,时任羽林外参军的崔济世。席上仅设四座,没有酒菜,谢竟坐下,陆令从斟了盏茶递给他,开口道:“事以密成,因此今日只邀了二位在座,即便最终未商议出什么结果,也请只当从没进过这间屋子,不足为外人道。在下先谢过二位。”
崔济世没有言语,只望向他姐姐,显然在等待她表态。崔淑世点了点头:“从汤山春猎那时起,你我各自握在对方手上的把柄就都不少了,捅出去谁也别想好过。”
陆令从一笑,颔首向她致意:“夫人是最最通透之人,我便也不拐弯抹角。王氏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不是好兆头,这些年昭王府过得不顺遂,陈郡谢氏、清河崔氏也不复往昔荣光,我们愿与夫人、与贵府通力合作,澄一澄这朝堂上的沙砾。”
崔淑世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几句话,只是像早已准备好了般问道:“怎么个澄法儿?如今的朝堂外面不见波澜,里面却是一团锈蛀,殿下是打算修修补补,还是打算伤筋动骨?”
谢竟落座后就一直盯着竹帘缝里漏下来的日光出神,这时轻声回答:“自然是推塌了,另起高楼。”
崔淑世又问:“你想要推塌的是哪座楼?是相府,还是神龙殿?”
陆令从道:“春猎时,多亏陛下将羽林军调遣开,青儿才能顺利逃脱,之无也能继续取信于相府,不致前功尽弃。昭王府惶恐,纵然起事也只是想清君之侧,还请夫人明示,陛下对昭王府究竟是什么心思。”
上一篇:厨子他非要皇帝考科举
下一篇:阉臣当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