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说不准,你难道不想做自己的主人吗?”阿列克谢像是在挑逗吕西安一般,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年轻人的小腿,“您又不是没背着他做过一些坏事。”
“如果您是在重提旧事的话,我不觉得那件事和我们如今所说的问题是同一个难度的。”吕西安冷冷地说道,“我在政界呆了这几年,也学了些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别做无谓的美梦。”
“我倒不觉得这是无谓的梦,”阿列克谢变本加厉,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邪恶的意味,这让吕西安感到自己仿佛是被一个连环杀手盯上了,“我记得上一次我们见面时,您头顶上有两个主人,如今不是只剩下一个了吗?”
他微微凑近吕西安,“您能解决一个,就能解决第二个。”
吕西安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后缩,直到后背紧紧压在沙发的靠背上。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他喃喃地说。
“或许吧。”阿列克谢并没有穷追猛打,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喝了起来。
图书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正是话题当中的人物。
“罗斯托夫伯爵先生,真是意外之喜。”银行家朝着阿列克谢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欢迎之意,“我原本还以为圣彼得堡一别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呢。”
“这要感谢贵国政府如此慷慨地邀请我们了。”阿列克谢彬彬有礼地朝着阿尔方斯弯了弯腰,“您看上去不太高兴啊,一个满脸阴云的银行家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不会是交易所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您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今天又是个普涨的好日子。”阿尔方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虽然从他的神色来看,他更愿意把这杯茶泼到俄国人的头上去。
“好极了。”阿列克谢笑着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晚是不是要在爱丽舍宫举办欢迎贵国代表团的招待会?”阿尔方斯冷淡地看着对方,“您应当也要出席的吧?”
“是的。”
“您旅途劳顿,一定想要在招待会之前休息一下,那我们就不再烦扰您了。”阿尔方斯礼貌而坚决地下了逐客令,“我们晚上招待会上再见吧。”
“您真是体贴。”阿列克谢洒脱地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告辞了,”他朝吕西安笑了笑,“感谢您给我当导游,这一次参观真是不虚此行。”
“他来这里干什么?”阿列克谢刚一出门,阿尔方斯凌厉的眼神就落在了吕西安身上。
“您听到他说的了——他对这座公馆很好奇,想来参观一下。”
“就这个?他没有问一些问题吗?”
“问了,”吕西安说,“他对交易所的情况很感兴趣,还有您的经营状况。”
“您和他说什么了?”
阿尔方斯的语气很平静,但吕西安却从中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一切正常。”
“只说了这个?”
“不然呢?您可没有把自己的生意状况和我分享的习惯。”
阿尔方斯坐到了吕西安身边,他拿起吕西安的一只手,手指按住了吕西安手腕的脉搏,“如果还有人问您这个问题,您就都这样回答,明白了吗?”
吕西安连忙点头。
阿尔方斯盯着吕西安的脸,过了半分钟时间,他才放开了捏住吕西安脉搏的手指。
“好极了,”银行家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距离晚上的招待会还有些时间,我们现在去卧室吧——您今天的表现值得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
与其说是奖励我,不如说是奖励你自己,吕西安心想,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跟在阿尔方斯身后,朝着卧室走去,同时在心里思衬着:难道阿尔方斯的生意的确出了什么问题?
第186章 世界博览会开幕
象征着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伟大繁荣时代的1889年世界博览会,终于在万众瞩目当中,于六月一日盛大开幕了。
在塞纳河左岸的战神广场上,来自三十五个国家的展馆占据了九十六公顷的土地,而整个园区当中最为显眼的景观,当然要数那座屹立在展区中央的铁塔。这个钢铁巨人足有三百米高,几乎是金字塔的三倍,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比它更加高大的建筑物。
一些人将十九世纪称作钢铁的世纪,因此这座完全用黑色钢铁打造的巴别塔,正是这个世纪的绝好象征。暗黑色的钢铁作为材料打造的支柱和桁架,它们的线条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富有力量!历史上设计巨型建筑的建筑家们,总是将建筑的承重结构藏在墙壁和复杂的装饰当中,就如同人类用布料遮挡私处。然而古斯塔夫·埃菲尔的这座铁塔,却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巨人,它的骨骼,肌肉和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向整个世界骄傲地炫耀着它的力量——工业和科技的力量,进步和繁荣的力量!
因此也就不难想象,当法兰西政界,商界和工业界的名流巨擎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齐聚于铁塔之下时,他们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趾高气扬。这些人被铁塔的巨大尺寸所迷住了,心理学家曾经研究过人类的巨物崇拜——人类本身是何等的弱小,可它们却能够创造出这样强大的东西!例如这座铁塔吧,它正是力量的象征,站在铁塔的脚下,让这些有权势的人们也感到自己似乎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这样的感觉怎么能不让人迷醉呢?
作为这些有权势者当中的一员,也是这场博览会名义上的总负责人,吕西安自然也来到了今天的会场当中。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内心也不禁产生了一点感慨——从古到今,在这个星球上曾经生活过数以亿计的人,但他们当中有几个能够有幸见识到如此的景象?而后世的人,在提起这个第三共和国历史上最为光荣的时刻时,就免不了要提到他吕西安·巴罗瓦的名字,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您告诉我您现在在想什么的话,我就给您十万法郎。”阿尔方斯压低声音,对着吕西安的耳朵说道。
“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吕西安说道,“这场博览会是纪念大革命一百周年的,而这一个世纪里人类取得的进步,比起过去的二十个世纪加在一起还要多。”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这样的人,”阿尔方斯将一只手放在吕西安的肩膀上,“没有我们,这样的进步就不可能发生,您面前的这座铁塔所用的钢材,三分之一都来源于我投资的工厂,它是我们所取得的成就的纪念碑。”
“你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吕西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的时代,那些跟不上这个时代的人,只能在垃圾堆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吕西安回应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友善,顺从,而且模棱两可,他不想要在这样的场合和阿尔方斯讨论这个问题——德·拉罗舍尔伯爵如今仍是他们双方微妙关系当中一颗未爆的炸弹,就像是一根铁钉扎进了马蹄里,于是这匹马跑起来就总有些跌跌撞撞。通常情况下,一匹这样的赛马会被当作是没有价值的负资产,而一位好的主人应当做的就是给它一个痛快。但一个政治家的生活毕竟比养赛马要略微复杂一些,虽然与阿尔方斯的这段关系让吕西安感到疲惫不堪,如履薄冰,但他还是不得不把双方的关系维持下去,为此有时候也免不了曲意逢迎,毕竟他需要阿尔方斯的资金支持,而在这世上总是掏钱的一方说了算的。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上一次站在这座高塔下的时候,那恰好是五个月以前,新年的前夜,阿尔方斯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他们登上还未完成的铁塔,在三百多米的高空看了吕西安毕生最为印象深刻的一场烟花。那些烟花在他的脚下炸开,就如同熟透了的莓果炸裂,汁水四溅,浓腻的甜味在空气当中蔓延,充满周围人的鼻腔。可如今甜蜜早已烟消云散,所留下的唯有苦涩的回味,苦涩又凄凉,正是这个世界的原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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