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条件与其说是恩惠,不如说是羞辱,吕西安理智的堤坝瞬间崩溃,他的拳头握紧,就要发作,恰在这时,德·拉罗舍尔伯爵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按了下去,让他几乎因为疼痛而叫出声来。
这一下子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他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亲王,但终究抑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您的被保护人要发疯啦。”亲王朝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您该给他讲讲道理才对,我的天,他是不是有普罗旺斯的血统?竟然这么容易冲动。”
“据我所知没有。”德·拉罗舍尔伯爵挡在吕西安的面前,让吕西安的目光不至于和亲王相碰,“我能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吗?”
“您当然可以提。”亲王将抽了一半的雪茄放下,又拿起装着白兰地酒的杯子,“但您的这个所谓的折中建议最好真的是在中间,而不是过于的偏向某一边。”
“我的建议是这桩合同依旧正常履行,但是由贵国政府来代替马赫迪人支付尾款。”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等到这批军火生产完之后,就由贵国来接收。这样贵国只花了一半的钱,就拿到了这批军火,而男爵先生这边也有的可赚,你们双方都是赢家。”
“唯一的输家就是马赫迪分子。”亲王吹了一声口哨,“这倒是很解气,可我们要一堆法国生产的枪炮有什么用?我不是说贵国的武器不精良的意思,但英国陆军的士兵总不能手里拿着法国的步枪吧?”
“枪炮这种东西总是有用的,如果贵国不想要的话,就把它们用来援助盟友,或者拿去给敌人制造麻烦。无论如何,它们都不至于被扔在仓库里无人问津。”
亲王的眉梢朝上翘了起来,他用手指轻轻捻着自己的胡子尖,想来是在考虑伯爵的提议。
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轻轻点了点头,“好吧,那么英国政府会买下这批军火,同样在今年年底交货,到时候付尾款——二百七十万法郎。”
“您算错了吧。”吕西安将自己的头从伯爵的肩膀上方探出来,“合同上的总金额是五百一十万法郎,尾款应当是三百一十万法郎才对。”
“那是您卖给马赫迪分子的价钱,我只出这么多,您用不着和我辩论什么,我知道这个价格您还有的赚,而且绝对比您卖给贵国的陆军部赚的多。”亲王的语气里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我给您这个价格纯粹是出于善意,您在决定之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别急着推开一位王族的友谊之手——因为我们的手绝不会伸出第二次。”
吕西安感到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既可以看作是一种提醒,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压力。
吕西安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您得把我和埃及人签的那份合同还给我。”他的声音苦涩,好像他刚刚吞下去了一杯河豚鱼的胆汁。
“这没问题。”亲王满意地拍了拍手,一个衣着整齐的仆人立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请您把那份文件拿来,然后再叫些新的姑娘来……二位要不要加入我们?”
“我们不打扰您的雅兴了。”吕西安还没说话,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抢先一步做出了回答,“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在巴黎的夜晚总是过得很愉快的。”亲王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展开了。
那个仆人手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个蓝色的信封,在他身后跟着一排姑娘,每一个都只穿着一件丝绸制成的浴袍,只要一沾水就变得和玻璃一样透明了。
亲王拿起信封,将它塞进了吕西安的手里,“我明天派人去和您签新的合同,至于这份旧的合同嘛,您最好还是回家就把它烧了。”
他转向那几个新来的姑娘,“亲爱的女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呢?我们一起去水里凉快一下吧!”
亲王跳进水池,像一颗炮弹一样激起巨大的水花,浇了吕西安和伯爵一头喷泉水。
吕西安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将手里的信封捏成了一团,在这一刻,他无比希望亲王会步上这庭院前任主人的后尘,最好能今晚就犯马上风。
第75章 争吵与自责
吕西安疲倦地靠在马车的靠垫上,他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一边太阳穴。自从两个人重新登上伯爵的马车,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之后许久,他都不曾说话。
马车从街道上飞掠而过,教堂的钟声在空中回荡着,也许是十一下,又或许是十二下,夜已深了,空气却依旧黏腻而黏稠,比起来时更令吕西安透不过气。
他将胸前被水打湿的衬衣从皮肤上扯下来,刚才亲王跳进水池里溅起的喷泉水浇了他一头,当时倒是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可在这样的热天气里,很快衣服就黏糊糊地贴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落水,人们用羊毛毯子将他裹起来,毯子吸了些水,变得沉重,像盔甲一样扣在他身上,令他无法挣脱。
“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他听到对面的伯爵这样说,这话既像是安慰,又可以被当作是一种提醒。
“我当然知道。”吕西安干巴巴地回答道,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今晚,他积攒了一肚子的邪火,却不知道该朝着何处发作。这一年来,一切都顺风顺水,让他感到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只要自己想要做到的,最终无论是通过自己的才智或是借由他人的帮助,他总能够达到自己的目标,像今天这样的无力感,他已经许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伯蒂亲王是个危险的对手,在那副风流浪子的面具下,隐藏的是一位高明的权术大师,他被自己的父母认为天资平庸,可他对政治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孀居后就深居简出的维多利亚女王。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吕西安还是自认为能够和亲王掰一掰腕子的,可让他完全无还手之力的并不是双方的才智高低,而是地位上的巨大差距。刚才在夜总会里,王族的威势像圣米歇尔山一样砸在他身上,吕西安不得不承认现实——亲王可以轻易地毁掉他,而他的还击将会像婴儿的拳头一样绵软无力。因此即便刚才对方提出比目前条件更过分的要求,他也只能接受,否则就是要自取灭亡。
令吕西安不忿的是,亲王拥有这样的地位,完全是由于他托生在了一个最为高贵的子宫里,这样的差距无论吕西安爬得再高,恐怕也永远无法企及,这就像登山者费了千辛万苦爬上了山顶,却发现自己踩在脚下的不过是连绵的高耸山脉边缘的第一个小山包,而挡在他面前的每一座山峰,封顶都插入到浓密的云层挡住,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山究竟有多高。
“您生我的气了吗?”德·拉罗舍尔伯爵又问道。
吕西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在他的心里的确有一股对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怨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伯爵和亲王是一样的人,他们从出生起就拥有吕西安无法企及的地位和财富,而这当中最关键的因素是血缘,他们属于一类人,而即便吕西安·巴罗瓦爬得再高,也不会被这个群体所接纳。
贵族们或许会捏着鼻子在自家的客厅里接待吕西安或是阿尔方斯这样的新贵,但这只是为了利用他们而已,即便贵族阶级的地位江河日下,他们也绝不愿意把新贵们当作是自己人。这种复杂的感情混杂着嫉妒,羡慕和埋怨,令吕西安无法启齿,因此他也只能用谎言来回答伯爵的问题。
“您是在生我的气,”伯爵用确定的语气说道,“您觉得我刚才应当站在您的一边。”
“这是您说的,我可没说。”吕西安烦躁地抓了抓被打湿的头发,这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
“我已经尽力让局面不要失控了。”吕西安从伯爵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责怪,“您刚才怎能那样对他说话?”
“我必须要对他毕恭毕敬,就因为他是王族?”吕西安尖刻地反问,“当然啦,他的母亲是不列颠的女王,而我的母亲是上尉的遗孀,所以他说一句话,我就要掏出几十万来,还要表现的感恩戴德,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这一点我很明白,您没必要特别来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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