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期待见到夫人和您的两位女儿,乡间的空气一定让她们都增色不少。”
“您说的不错!”杜·瓦利埃先生用力点头,“尤其是安妮,乡间的生活很对她的胃口,她对绘画有些天分,这里的新鲜景象激起了她的创作热情,她每天都出去写生。”
他拉着吕西安走进了一楼的一个小书房,房间里的沙发,椅子和书桌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作,“您瞧,这些都是她这一个月里的作品。”
吕西安忍耐住回房间休息的冲动,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屋里的画作,这些少女的习作基本上描绘的都是乡间风景:一望无际的田野,河流边上钓鱼的孩子和洗衣妇,半坍塌的古老修道院,镇子边上的磨坊,以及花园里亭亭如盖的大栗树。安妮小姐似乎很喜欢用明亮的色彩,每一幅画作都有着明亮的淡蓝色天空,而天空下的一切都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晚上六点半开晚饭,您想要出去转转吗?这一带可以打猎或是钓鱼。或者您是想回房间先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吕西安抱歉地笑了笑,“毕竟坐了一整天的火车了。”
“当然没问题,巴蒂斯塔!”杜·瓦利埃先生拉开房门,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带巴罗瓦先生去他的房间。”
吕西安的房间位于二楼,格调像安妮·杜·瓦利埃小姐的风景画一样明快,他一点也没有产生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这令他松了一口气。房间的墙壁上铺着古朴的红木护墙板,但并不显得沉闷或是笨重,屋里的家具也都上了年纪,或许在深夜里能够听到木缝开裂的声音。房间的一角摆着一面能照到全身的穿衣镜,由四角形的镜腿架着,这个安排让吕西安感到非常满意。
他换了衣服,上床睡了一个午觉,丝绸床单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他很快就进入了睡梦当中。
当吕西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叫人送了洗澡水,换好衣服,等晚餐的锣声敲响时,他准时下楼,来到餐厅。
宽敞的餐厅靠着花园,一张长长的橡木桌子从餐厅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桌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漂亮的大青花瓷瓶子,从瓶口伸出来牵牛花的花枝,在花瓶的侧面成串地垂下来。各式各样的扁平盘子,高脚盘子和水晶器皿围绕着花瓶,布满了整张桌子。每一张座位前面的桌面上,都放着一张写了名字的卡片,让客人们按照杜·瓦利埃夫人安排好的位置就坐。
餐桌四周的宾客共有十四人,除了吕西安本人和杜·瓦利埃一家四口以外,还有像影子一样总是和这个家庭形影不离的著名记者梅朗雄先生;杜·瓦利埃先生的妹妹昂利埃特·博格朗夫人,她是一位著名的律师的遗孀,穿着一件黑缎子的衣服,又瘦又小,她没有子女,但估计她的财产总额有九十万法郎,这笔钱在她去世之后自然会落到她的投机商哥哥手里。
坐在吕西安对面的是瓦朗坦一家,父亲马克西姆·瓦朗坦先生,在第二帝国时代曾经在东部某省做过一任的省长,帝国覆灭之后退出了政界,把自己的财产和精力都投入到投机事业当中;他的太太有些发福,穿着紫色的长裙,一脸虚情假意的微笑;他们的儿子阿里斯蒂德大概三十岁左右,歪下巴,凸眼睛,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看起来就像附近村子里给牲畜看病的兽医。据说他也是杜·瓦利埃先生心里的夫婿人选之一,这当然是看在他父亲那大笔财产的份上。
杜·瓦利埃夫人的哥哥德·塞弗尔伯爵也带着夫人来了,他们两个都身材高大,但眼神却茫无所思,五官的形状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有思想的样子。夫妻两个都把他们的大下巴高高地扬起来,目无下尘,好像有人在他们的鼻子下面放上了大粪。德·塞弗尔伯爵当然不怎么看得上自己的投机商妹夫,但塞弗尔家已经彻底败落,外省的最后一座田庄都被出售以偿还如同年轮般与日俱增的债务,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座巴黎的公馆还能够勉强支撑一下门面。他们挤不出额外的几千法郎去海滨浴场或是维希的矿泉体面地住上一个月,但若是整个夏天都留在巴黎,那么就连他们所剩不多的仆人都要笑话的。因此德·塞弗尔伯爵也只能别扭地接受自己妹夫的邀请,来到奥尔良乡间和他们看不起的暴发户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整个夏天。
除此以外,还有两位单独来做客的男士:亨利·盖拉尔先生,一个俊秀的青年,除了吕西安以外,他是在场的男士当中最英俊的。他是个冒险家一类的人物,父亲是第二帝国时期的陆军少将,母亲则是个身份成谜的波兰女人,他从经商的叔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在三年之内就花的一干二净,甚至到了吃不起饭的程度;可没过几个月,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发了财,重新过起了一掷千金的生活,把数以万计的法郎用在情人和名马的身上。关于他的事情有许多猜测,有传言说他是某位俄国亲王的私生子,还有一种离奇的说法是他卷走了某位东方君主在法国银行的一大笔存款,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最后的一位客人是克莱门特·德·瓦尔特内伯爵,他是赛马俱乐部的会员,身材和手脚都小小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小,但打扮的很入时。他和盖拉尔先生一样同样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物,每个月花在各种娱乐上的钱令人咋舌。他的祖父是第一位拿破仑手下的将军,从德意志和意大利掠夺来了巨额的财产,而如今继承他的孙子如同一只不知餍足的鳄鱼,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吃着这笔财产,甚至比他吞吃面前盘子里排骨的节奏还要快。
餐桌上的气氛并不算很尴尬,除了吕西安以外,余下的客人都至少在这里住上了一周的时间,因此或多或少也能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
当仆人们开始上附近出产的野鸭肉片时,昂格朗夫人向她的哥哥杜·瓦利埃先生提到了她下午散步时候路过的一座别墅,她看到两辆出租马车驶进了那座别墅的院子。
“据村子里的人说,那别墅是一个胖子银行家买来的,他把它送给了歌剧院的一位女演员,”律师遗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有些尴尬的神色,“大家都觉得让这种人住在这里可不体面。”
“唉,夫人,人人都得生活嘛。”盖拉尔先生轻浮地笑了笑,“这些剧院里的小姐们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恰恰相反,只要您和她们多多接触,就会发现她们像林中的仙子一样可爱。”
“这还是免了吧。”德·萨弗尔伯爵夫人今晚第一次开了口,“希望我不会在路上看到她。”
“您要是在路上看到她,不和她打招呼也就行了。”杜·瓦利埃夫人宽慰她,“我们以后出门的时候绕开那里吧。”
“这里曾经是个体面的地方,很多古老的家族都在这里有产业。”德·萨弗尔伯爵抽了抽鼻子,“德·舒维阿侯爵的别墅离这里不远,德·拉罗舍尔家在这里也有产业……倘若他们知道这里搬来了什么人的话……”
“您刚才说德·拉罗舍尔伯爵在这里有产业吗?”吕西安问道。
“他在附近有一座别墅,但据我所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杜·瓦利埃夫人说,“他母亲之前曾经来这里养过病,后来他们家就不常来这里了。”
吕西安心头一紧,他想起德·拉罗舍尔伯爵向他吐露过的家庭密辛,想必这里就是他的母亲生下私生子的地方,考虑到这一点,伯爵不愿意来这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真是世风日下,”昂格朗夫人不住地摇头,“我每次见到我们教区的主教的时候都提到这一点,如今那些道德原则不但不被遵守,甚至到了被嘲弄的地步……年轻人离开了教会,许多人甚至都不去做礼拜,先生们,你们上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她扫视着桌上的几位年轻人。
“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次我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样就闯进了一间教堂,搞砸了那位神父的礼拜,他差点要叫巡警来。”盖拉尔先生耸了耸肩,“巴罗瓦先生可能去的比较多,毕竟他是议员,总要装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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