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倒是一直活的很好,”德·拉罗舍尔伯爵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但您看,我比您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之处:我们的生身父亲都是个该死的混蛋。”吕西安摊开手,做了个鬼脸,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您什么时候回巴黎去?”吕西安问道,“我想这场乡间的度假该结束啦,这里的气氛这样尴尬,其他人如果识趣的话就会在这一两天里告辞的。”
“什么时候都可以,毕竟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伯爵无所谓地说道。
“您不是说您是来清点这里的产业的?”
“那只是个借口,这里就是些地产,没什么可清点的。”伯爵脸上泛起一点淡淡的红晕,“我是听说您来了这里……”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吕西安冲他眨了眨眼睛,伯爵的脸变得更红了,“不过也好,我想我们也是时候要回到巴黎去了,毕竟夏天已经要结束了。”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巴黎,就意味着从一场美梦里醒过来,重新投入到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虚伪生活里去,他并不喜欢那种生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环境当中,他变得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现在安妮·杜·瓦利埃已经有了良配,那么我猜您是要娶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了?”伯爵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但吕西安感觉这位绅士并没有他试图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他甚至觉得伯爵已经想要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您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吕西安不觉得伊伦伯格家会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就放出风声来,但阿尔方斯这个人并不能以常理度之,也难说他是不是想要来一出先斩后奏的把戏来促使吕西安做出决定呢?
“大家都看得出来,伊伦伯格一家对您另眼相待。而那位小姐是社交界王冠上的钻石,她的巨额财产晃的追求者们睁不开眼睛,据说连几位亲王都对她很感兴趣呢,自然了,大家都关注她的动态。”
“那您怎么想呢?”吕西安咧嘴而笑,“您希望我成为那家人的女婿吗?”
“这不是我该说的,”伯爵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
“那如果我非要您说呢?”
伯爵沉默了一下,”若是您一定要听我的意见的话……我知道您总会找个妻子,如果您想要娶伊伦伯格小姐的话,我可以理解……”
“但是?”
“但是我又止不住地去想,若是您娶的不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妹妹就好了。”伯爵叹了一口气,“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的话……”
“这事情还没定呢,”吕西安连忙打断对方,“而且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已经告诉过我,如果我们结婚的话,这桩婚姻也不过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安排罢了。”
“所有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伯爵反问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为了爱情结婚的呢?”
“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或许是为了爱情吧,至少她现在是这么想的。”吕西安叹了口气,阿德莱德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梅朗雄先生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婚姻与一切都息息相关,唯独与爱情无关,阿德莱德小姐终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到那时候恐怕已经为时已晚。
“我们去外面转转吧。”注意到了吕西的安语气变得低落,德·拉罗舍尔伯爵提议道,“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好,万一杜·瓦利埃先生回来看到了我们,他一定会猜出我们听到了他刚才的那两场对话的,那样可就太尴尬了。”
吕西安和德·拉罗舍尔从图书室溜了出去,别墅里静悄悄的,走廊和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影,连仆人们都不见了。他们走出了别墅的大门,沿着吕西安之前那天晚上走过的路散步,一路走到他涉水的河边才折返回来,而当他们回到别墅之后,就进入了吕西安的房间里呆着以避免尴尬。其余的客人们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像是一群冬眠的熊,缩进了自己藏身的岩洞里。
大家直到晚餐时分,才在餐桌上再次碰面,而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杜·瓦利埃夫人脸上被丈夫打出来的红肿已经消褪了下去,但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也肿的厉害;她的丈夫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当他走进餐厅时,闻起来就像一部蒸汽机车刚刚驶入了车站似的。
当仆人们开始给客人们倒酒时,瓦朗坦一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主人,他们有些意外的急事,不得不在这两天就回巴黎去;德·瓦尔特内伯爵也表示自己要走,他甚至都没有给出什么理由,只是用一句“突然有事”搪塞了过去;德·塞弗尔伯爵夫妇则一直埋头吃饭,丝毫不提走的事情,想必妹夫家的这出好戏他们还没有看够呢。至于即将加入这个家庭的盖拉尔先生,他同样沉默寡言,吃饭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刀叉,不但不看自己的岳父岳母,连未来的新娘也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
当晚餐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杜·瓦利埃先生拿起小勺子,轻轻敲了敲酒杯,“杜·瓦利埃夫人和我有一件事情要向诸位宣布。”他看向自己的妻子。
杜·瓦利埃夫人挺直了腰,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或许是试图以这种姿态挽回自己的一点尊严,“亲爱的朋友们,我想要最先向你们宣布一个消息:我的女儿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将会和亨利·盖拉尔先生在近期内举行婚礼。”
在座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的目光纷纷看向安妮小姐和盖拉尔先生,前者像一尊石像般冷若冰霜,后者则如同一个乡村牧师一样喜气洋洋。
“同时,我还要高兴地告诉大家,”杜·瓦利埃夫人硬在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的小女儿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已经接受了我们家一位忠实的老朋友——克莱门特·梅朗雄先生的求婚,我和杜·瓦利埃先生已经决定,将他们的婚礼与安妮的婚礼同时举行,我诚挚地邀请诸位能够参加婚礼和婚宴。”
杜·瓦利埃先生举起酒杯,在蜡烛的光线下,吕西安看到他的脸涨的通红,那是盛开的天竺葵的颜色,他看上去随时都要中风了,但他还是成功说出了祝酒辞:“我请求诸位为我两位女儿的幸福干一杯。”
大家都举起酒杯,向盖拉尔先生,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妇道贺,盖拉尔先生和杜·瓦利埃先生都将杯子里的香槟酒一饮而尽,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人则只是让金黄色的酒液微微沾了沾她们苍白的嘴唇。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梅朗雄先生和阿德莱德小姐道贺呢?”德·塞弗尔伯爵夫人优雅地问道,她看来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小姑子就这样轻易过关,“他们今晚会回来吗?”
杜·瓦利埃夫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把酒杯打翻,她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是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杜·瓦利埃先生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实在是不巧,阿德莱德感到身体不太舒服,她想回巴黎去看我们熟悉的那位大夫,但是我和杜·瓦利埃夫人都不方便抛下诸位陪她回去……感谢梅朗雄先生,他自告奋勇地要担当这个使命。”
“这也是未婚夫该做的嘛。”瓦朗坦夫人用餐巾遮住嘴巴,吃吃笑了几声。
“您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德·塞弗尔夫人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杜·瓦利埃夫人说道,“若是您想要先陪女儿回城去,我们都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们都不希望给别人留下待客不周的印象。”杜·瓦利埃夫人干巴巴地说道,她手里的银刀子和盘子里的排骨相碰,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吃饱了。”安妮小姐将刀叉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离席,“祝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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