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仆人此时听到了动静,从厨房里走了过来,一下子呆住了,“啊,老爷,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先生……”他眯起眼睛打量了吕西安一番,似乎是要确认他是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但打量过后,他脸上的表情越发不确定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并未理会仆人的好奇,“您让人送些劈柴到我的卧室,把火升起来,再送些洗澡水来……另外再让厨房送些热汤。”
他们上楼来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卧室里,卧室对门的方向摆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吕西安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尊容: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巴,每走一步路都在身后的地毯上留下一团泥点子。半长的鬈发沾了水,贴在他的脸上,水底还不住地从发梢向下滴着,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毛发被打湿的猫,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毯子来,“把您的这些湿衣服都脱了。”
吕西安脱掉了外套,裤子和衬衣,仅仅留下内衣和内裤。
“全都脱掉,”德·拉罗舍尔伯爵命令道,“您穿着湿衣服是想得风寒吗?”
“现在可是夏天。”吕西安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听话地脱掉了所有的衣服。
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毯子把他包裹起来,用力擦着吕西安身上的水珠子,吕西安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您快把我的皮蹭破了。”
“您决定走过来之前就应当想到这个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毛毯的一角擦着吕西安的头发,“他们知道您来找我又怎么样?无非是传些没根据的流言蜚语罢了。”
“这种流言蜚语已经传到议会里了。”
“那又怎么样?用这种八卦新闻来攻击您的人,只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小丑。”伯爵擦完了吕西安的头发,用毯子把他像裹木乃伊一样裹的紧紧的,“揪着这类的花边新闻不放,也会拉低他们自己的档次,在法国,私生活没有那么重要,我们可不是那些虚伪的英国人。”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一个仆人带着劈柴进来,他将劈柴放在壁炉里,开始生火,而另外两个仆人则抬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木盆,里面的水还向外冒着热气。
“这么快吗?”吕西安有些惊愕,他原本以为洗澡水起码得要半个小时才能准备好呢。
那送水上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本地汉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脸,“这热水是厨房准备用来给鸡去毛的,先生需要用就先给您送上来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古怪地笑了一声,“做得不错,你们每人去找管家领五法郎去喝酒吧。”
几个仆人不断道谢着走出了房门,德·拉罗舍尔伯爵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处,方才指了指浴盆,“您该进去褪毛了。”
“真好笑。”吕西安翻了个白眼,他把毯子扔在地上,跨进了木盆里,盆子里的水很热,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他躺在了木盆里,氤氲的蒸汽将他包围,温暖的水一直没到他的肩膀,而对面的壁炉里正跳动着欢快的火苗,“这真舒服。”他满意地说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从五斗橱里拿出一个药箱来,“把您的脚伸出来让我看看。”
“不用了吧。”吕西安往水里缩了缩。
“您不想感染吧?”德·拉罗舍尔伯爵拉了一把扶手椅过来,坐在浴盆边上,“快点,让我看看。”
吕西安只得把两只脚伸出来,搭在浴桶的边缘,用脚后跟轻轻磕着木头,“怎么样?”
伯爵用两只手捏住他的一只脚,“有点流血。”他放下这一只,又检查了一下另一只,“这只也一样。”
他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只镊子和一瓶酒精,“您伤口里有沙子,我得先把它们夹出来,再给伤口消毒。”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动作很小心,但当镊子插进伤口时,吕西安依旧感到脚底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这疼痛感让他的眼睛也酸涩起来。他之前并不是没有受过伤,在布卢瓦城竞选时,他甚至还被人划了一刀,但那时候他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伯爵注意到了吕西安眼睛里的雾气,他皱起眉头,“就这么疼吗?”
“要不然您来试试?”吕西安瞪了他一眼。
“我可不会干这样的傻事情。”德·拉罗舍尔伯爵往伤口上涂上酒精,吕西安的脚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您就把脚这样搭着,别放回水里去。”
房门再次被敲响了,厨房的人把热汤给吕西安送了上来,吕西安闻到了香味,他急切地吸了吸鼻子。
“我希望您来之前吃过晚饭了吧?”伯爵从仆人手里接过托盘,将他打发走了。
“没吃。”吕西安摇了摇头,“送来的是什么?”
“加了鸡肉的白菜汤,鹅肝酱,还有一块面包。”
”好极了。“吕西安满意地点点头,他伸手要拿托盘过来。
“您的脚要落到水里去了。”伯爵提醒道。
“那也没办法,不然我这样怎么吃?”吕西安此时把脚搭在了浴盆的边缘,因此他整个人都躺在盆底,洗澡水都几乎要淹到他的下巴了。
“您躺着不动,我来喂您。”伯爵又拉过来一张小茶几,将托盘放在上面,他用勺子舀了一勺白菜汤,凑到吕西安的嘴边,“张嘴。”
吕西安将勺子吞进嘴里,用舌头在上面刮了一圈,然而还是有不少的汤从他的下嘴唇漏了出来,在洗澡水的表面添上了几朵油花。
“您在浴盆里也不代表不能把自己的背挺直。”
“那不然您来试试?”吕西安没好气地说道,但话虽如此,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腰挺直了些,果然这一次德·拉罗舍尔伯爵给他喂的汤没有漏出来。很快他就适应了这种吃饭的方式,二十分钟之后,餐盘里已经被伯爵用勺子刮的干干净净了。
吕西安的衣服被放在炉子边上烤着,当他从浴盆里出来时,他套上了一条伯爵的半旧室内便袍,这袍子有些宽大,套在吕西安身上像是给他穿了一条长裙,那还带着水气的半长头发搭在修长的白皙脖颈上,让他看上去像一个从寄宿学校逃学出来的女学生。这袍子上面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还混杂着一丝苦涩的草木味道,和伯爵身上的气味别无二致,吕西安感受着那细软的布料与身体的摩擦,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被伯爵抱在了怀里一样。
他不客气地躺在了属于伯爵的床上,用枕头撑着腰,半坐起身子来,“话说您突然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我的房子,我来看看有什么奇怪的?”伯爵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拉开一条缝,让外面湿润的空气流进开始热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的房子里。
“那倒真是巧了,”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杜·瓦利埃先生说,您之前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
伯爵走到床边坐下,俯视着吕西安,“那您的意思是,我是为了您专程过来的?”
“看上去的确有些像,”吕西安颇为自恋地说,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这座房子挺漂亮的,您为什么之前都不来呢?”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伯爵将右手放在吕西安的后背上,“但自从我母亲的那个孩子死在这里之后,我就不怎么过来了。”
“那么这就是您之前讲过的……您母亲在奥尔良隐居的地方。”
“是的,她就是在这张床上生的孩子。”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我很奇怪我父亲竟然没有让人把这张床劈成柴火烧掉,但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
“我很遗憾。”吕西安探过头来,用脸颊蹭了蹭伯爵的手。
“为了我感到遗憾?还是我母亲?亦或是那个已经长眠于六尺之下的孩子?”伯爵敷衍地笑了一声,“说实话,那孩子本不应该来到这世上,或许他在黄泉之下还更加幸福;我母亲如今也得到了平静……一潭死水自然是平静无波的;至于我嘛,我觉得我以后遗憾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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