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热将军故意放慢了步伐,他显然很享受成为关注焦点的感觉。将军和吕西安握了握手,又和两边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阿尔方斯分别点头致意,而后用一种总结性的态度赞赏了吕西安的舞会。
“您和阿尔方斯,你们都是艺术家。”他说道,“政务的操劳和金钱的庸俗都没有损害你们的想象力……真的,整个的府邸就是一大堆金子,这是最好的场面——有了金子,我们就能做一切事。”吕西安听出了他话里隐隐约约的挖苦,也注意到了他那带着笑意的傲慢神气,布朗热将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皇帝,他已经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本人与皇帝之和了。
随着布朗热将军的抵达,今晚的客人也基本都全数到场了,吕西安大致计算了一下,来的人比阿尔方斯坚持发出去的请帖的数目还要多——许多人把他们三教九流的朋友也鼓动来“见见世面”。
“这可有点不像话。”吕西安有些担心,“吃的和酒不会不够吧?”
“我想食物应当是够的,酒倒是不好说。”阿尔方斯也有些不确定,“不过我想还是派人去布雷邦饭店,让他们再送一些来。”
他朝大厅的另一侧走去,吕西安看到他拉住了一个仆人,向那人下达命令。
“他把这里当成是他的宅子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冷笑了一声。
吕西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毕竟是他掏的钱嘛。”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您,”吕西安看向伯爵,“关于那套公寓的事情……”
“那不算什么,”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我虽然比不上他的派头,但一套公寓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伯爵用手在空气中划了一圈,“您可是连这个都收下了。”
“那不一样,”吕西安愣了一下,“这宅子是交易的标的。”
“所以您和我不是在做交易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嘴角微微上弯,“况且,您也需要一个地方过夜……我是说如果您有一些不希望被这里的仆人看到的事情要做的话……”
吕西安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公寓原来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准备的安乐窝,“您指的是偷情吗?大人?”他压低声音,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耳朵,那里白皙的皮肤不出意外地变成了粉色。
“我只是想多给您提供一种选择而已。”伯爵故作正经地轻轻咳嗽了两声。
“那我就笑纳了。”吕西安被伯爵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当议会举行冗长无聊的辩论时,他完全可以叫一辆出租马车,溜到那座公寓里,只要德·拉罗舍尔伯爵愿意暂时离开办公桌,那么他们就可以不为人知地一起度过一个下午,“我在那里住的很舒服……我相信今后也会是这样。”
阿尔方斯走了回来,他的目光从吕西安的脸上又跳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我让他们去再买三百瓶酒,再送一些吃的过来。”
他们穿过拥挤不堪的客厅,那些黑色的晚礼服,轻柔的丝绸,半透明的紧身衣挤满了被电灯照亮的房间,花瓶里的花因为屋子里的温暖空气而盛开着,向外吐露出甜腻腻的香气,这是欲望的味道,与这狂欢节一般的气氛正好相配。人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欲望的火苗,而燃料就是一张张的法郎钞票。
这个共和国比之前的几个王朝更加纸醉金迷,在过去的十年里,金子像雨水一样,被从空中抛洒下来,人们伸出手将它们接在手里,像打雪仗一样互相抛洒着玩乐。巴黎被欲望的火焰照亮,又在花天酒地当中醉死过去,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社会的根基早已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正逐渐变形,风化,直至崩塌。
在大舞厅里,舞会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人们随着铜管乐器的清脆音符没完没了地跳着,随着小提琴的旋律摇摆着身体,一对对的舞伴,如同一艘艘小船,在洪流中飘荡着,从大厅的一端迈着舞步,朝着另一端挪去。巨大的落地窗都被打开了,当客人们终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走到窗边呼吸一口还带着冷意的新鲜空气。
吕西安,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都没有跳舞,他们在舞厅里停留了一会,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看着在大厅中央聚成一团的人群,雪茄燃烧的烟雾从他们的脑袋飘向天花板,包裹在吊灯四周,让吊灯投下的光线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蓝色。
“您该去跳一场舞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对吕西安说道,“毕竟您是主人。”
吕西安无精打采地摇头,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一晚上,对跳舞实在是缺乏兴致。
“我们去吃点夜宵吧。”阿尔方斯提议道。
他们从舞厅的另一端进入了三间连在一起的客厅,这些客厅的门都被打开,里面也被布置成了冷餐厅的样子,餐具架被放在墙边,屋里的其他家具都被搬走,仅剩下一张长桌,上面放满了冷肉,冰镇的海鲜,水果,点心和各种酒。一群人像饿死鬼一样在餐桌旁挤来挤去,朝着桌上的食物伸出胳膊,一道菜刚送上来就只剩下空盘子,这幅景象让服侍的仆人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女士们,先生们……”膳食总管脸色苍白,徒劳地喊叫着,“不必着急,准备的东西够你们吃的,马上厨房会送新的上来。”
“这真是太恐怖了。”吕西安惊恐地看着一个穿晚礼服的男人把小面包填满自己的背心口袋,他伸出舌头舔着下巴上的面包屑,同时又用饿狼似的眼光窥视刚送到桌上的一条火腿;而他身边的女伴则不顾仪态地吃着一只虾,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以确保流出来的口水落在地毯上,而不是她衣服的花边上。
“拿破仑三世那时候,杜伊勒里宫里的情况更坏。”阿尔方斯说道,“我们得一致行动,不然就什么都吃不到了,伯爵先生,”他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我去搞酒,您去搞些肉和面包来。”
伯爵和阿尔方斯用胳膊肘挤开人群,在食品柜被洗劫一空之前,这两个人都回来了:阿尔方斯用一只手抓着两瓶香槟,另一只胳膊下面还夹了一瓶麝香葡萄酒;而德·拉罗舍尔伯爵则一手拿了一个大盘子,里面放着羊腿肉,鹅肝,鳌虾和一些白面包。
他们掰开面包,将肉夹在面包里吃,由于没有找到杯子,就直接就着瓶口喝起酒来。
“那位罗斯柴尔德夫人,”吕西安撕下鳌虾的一只钳子,随手扔进壁炉里,“她的晚餐不仅仅是吃一顿饭吧。”
“当然不是,”阿尔方斯吃的很文雅,“最近又有一笔大生意。”
吕西安竖起耳朵,“关于什么的?”
“房地产。”阿尔方斯说道,“为了明年夏天的世界博览会,政府有意继续拿破仑三世当年改造巴黎的宏伟规划,您知道的,在帝国崩溃之前,他的巴黎大改造只完成了不到一半。”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德·拉罗舍尔伯爵说,“但恐怕政府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经费来。”这样的大改造意味着要拆除现有的设施,建设新的建筑,道路和下水道,意味着政府将要把大量的金钱像泼水一样撒在巴黎的屋顶上。
“那就轮到我们银行家出场了,我们很愿意用支票本为国家效力。”阿尔方斯微微弯了弯腰,“只收取一点微薄的利息作为回报。”
德·拉罗舍尔伯爵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这一次你们又能大赚一笔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您父亲就是在这一行上发了大财。”
“巴黎人民也得到了实惠,他们会有新的公寓楼,煤气灯,下水道,还有足以供六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大街。”阿尔方斯擦了擦手指上的面包屑,“政府也有了面子,等那座铁塔落成以后,来参加博览会的各国贵宾想必都要上去参观一番,我们总不能让他们看到那些破败的老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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