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整个第三共和国的上层阶级就是一个肮脏的烂泥潭,能在这个泥潭里如鱼得水的,自然都是些衣冠楚楚的窃贼,骗子和人渣,吕西安非常怀疑整个政界以及工商界当中,能否找出来哪怕是一个毫无问题的人。毕竟只要用心去查,每个人的华丽衣冠下,必定都藏着些鲜血或是肮脏的东西。婴儿要成为基督徒,需要在圣水盆里经过洗礼;而一个普通人要进入上流社会,也必须先在污秽里沐浴一番才行。
他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自己可能被拿来攻击的地方:首当其冲的就是海外银行,那些关于他以权谋私,用自己在外交界的影响力为海外银行谋取生意的指控已经在沙龙的八卦谈话里传了很久了,其中想必也少不了对手的煽风点火,如果克列蒙梭等人打算攻击他的话,一定会以此作为主要突破口。
既然这样,那么海外银行的董事长这个职务,他是一定要辞去的了,至于他持有的海外银行那百分之十二的股权,不妨就按照夏尔所提议的那样,用保密信托的方式交给阿尔方斯打理——阿尔方斯持有海外银行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没有吕西安的这百分之十二的股权,他也可以轻松拉拢几个小股东达成对海外银行的控制,因此把这些股份交不交给阿尔方斯实际上也没有太大区别。再者说来,阿尔方斯作为海外银行的实际控制人,自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而且银行家富可敌国,也不至于图谋他吕西安的这三瓜两枣,因此把这些股份交给阿尔方斯代管,可以称得上是安全无虞。
吕西安的另一处“阿喀琉斯之踵”,就是努瓦永兵工厂,他用比市价低了许多的价格买下了这座国营工厂,这一年多以来,这座工厂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利润。但对这个兵工厂的事情,吕西安并不是很担心:他为了买下这座工厂,给陆军里的许多人都送上了不少的好处,后面为了得到订单,他也毫不吝惜地对相关人士发起了银弹攻势。如果共和派打算以此来做文章,势必会牵扯出陆军内部常年以来的腐败和潜规则,这类潜规则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大革命之前,若是深挖起来,整个法国的军工企业和整个陆军的统帅部门都要被牵扯进去,毕竟每一家军工企业和陆军的历代实权人物之间都有着不少见不得光的勾结,若是这些事情被公之于众,怕是要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此,一旦关于努瓦永工厂的事情有闹大的苗头,陆军和其他军工业界的巨头,都会默契地联手把事情压下去,而克列蒙梭这类经验丰富的老政客,也会识趣地对此点到为止。若是共和派有一些理想主义的愣头青非要不依不饶地调查这件事,那么必定会得罪陆军,把陆军往支持布朗热将军的方向再推上一把。如今陆军对于共和国和布朗热将军的态度已然十分暧昧,如果共和派进一步让陆军产生恶感,那么若是布朗热将军发动军事政变,陆军很有可能会作壁上观,那对于布朗热将军和吕西安这一方将产生决定性的帮助。
至于剩下的那些小问题,例如他在蒙梭公园的公馆和在布卢瓦的葡萄园,就更不值一提了,这些不动产比起交易所里每天涌动的大量资金,实在是九牛一毛。而且除了少数异类之外,绝大多数的议员在巴黎都住在不错的宅邸里,吕西安的公馆虽然豪华,但和其他人相比也没有什么质的不同;至于什么外省的葡萄园之类的,根本不值几个钱,若是共和派最后只能揪住这一点来批评吕西安,反倒显得他们是在没事找事了。
“这样看来,我即便算不上是无懈可击,至少也称得上是没有多少破绽。”他心想。克列蒙梭等人的攻击或许会给他带来些麻烦,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有信心把损害控制在一定程度以内,如今他虽然远远比不上那些树大根深的政坛大鳄,却也远非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若是想要把他整垮,倒也没有那么容易。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的吕西安心情好了不少,当第二幕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脸上满足的表情。
第二幕的场景位于罗马城,克里奥帕特拉女王带着她的儿子一起出访这座城市。饰演埃及艳后的维尔涅小姐乘坐黄金马车入场,她手里牵着的孩子正是她和杜·瓦利埃先生的私生子小亨利,这孩子扮演的是凯撒的儿子凯撒里昂,他并没有什么台词,只是需要陪母亲上台来走上一场,就可以回后台的化妆间睡觉了。跟在女王身后的是一群戴面具的男女,他们身穿各种奇装异服,一边走一边跳着怪异的舞蹈,完全符合巴黎人对于神秘东方的想象。一些观众对这样的新鲜花样感到大为兴奋,不住地鼓起掌来,吕西安也有点看入了迷,因此当包厢的门被敲响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有些不满。
“请进来吧。”他定了定神,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阿尔方斯进门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我听说了炸弹的事情,”他坐在吕西安旁边,借着大厅天花板上吊灯的光亮仔细端详着吕西安的脸,“您没受伤吧?”
“我一点皮都没破,布朗热头顶被划伤了,但也没什么事。”
“他人去哪里了?”
吕西安耸了耸肩,“按照军事上的术语说,他转进了。”
“换句话说,他逃跑了。”阿尔方斯冷哼了一声,“您没告诉他今晚留在这里的意义吗?”
“那位博纳曼子爵夫人给他写信,让他回去,我怎么敢奢望能和她抗衡呢?”吕西安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以和他分道扬镳相威胁,才勉强让将军同意看完第一幕再走。”
阿尔方斯眯了眯眼睛,“有些话我一直想和您谈谈……”
“关于这位将军吗?”吕西安翻了个白眼,“您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就像一只河豚鱼,看起来张牙舞爪,实际上不过是个带刺的气球罢了。”
“既然您知道这一点,”阿尔方斯朝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那您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个气球被戳爆了,我们应当怎么办?”
吕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尔方斯一眼,“您觉得这艘船要沉啦?”
“那倒还不至于,”阿尔方斯摇了摇头,“不过提前在救生艇上占个位置总是好的。”
“您既然说了这话,那么我想您已经开始和对面接触了吧?”
“在对面有几个朋友总没有坏处,对不对?”阿尔方斯默认了吕西安的话,“我也不是仅仅为了我,我也在帮您和他们接触呢。”
“您的条件是什么,还是法兰西银行吗?”吕西安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们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他们会答应的,只要我们帮他们把布朗热将军搞垮。”阿尔方斯将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您应当对自己的价码更自信一些。”
吕西安吓了一跳,他连忙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注意自己后方才开口:“您是在开玩笑吧?我花了这么多的功夫让他爬到今天的地位,可不是为了让他在半年之内就自我毁灭的。”
“塔列朗辅佐拿破仑成为了欧洲的主人,又和奥地利皇帝以及俄国沙皇联手毁了他。”阿尔方斯的嘴角撇了撇,“拿破仑对他而言只是个工具,就像布朗热对于我们一样,我们可以扶他起来,也可以毁了他,一切全凭我们的需要。”
“那我对于您来说是不是也是个工具?您如果有一天需要的话,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毁掉?”吕西安有些想要这样问,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归根结底,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阿尔方斯矢口否认,他难道就能完全放心吗?重要的并不是阿尔方斯的意图,而是他的能力,只要阿尔方斯有着随时毁灭他的能力,那么他就不可能对这个人卸下防备。
“您的脸色有些难看。”阿尔方斯打量着吕西安的神色,“您觉得我说的不中听吗?”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总拿我和塔列朗相比,”吕西安冷冰冰地笑了笑,“我不觉得被别人比作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塔列朗先生并不是道德败坏,他是个道德真空。”阿尔方斯纠正道,“正因为他是道德真空,所以他可以装下波拿巴派,正统派和奥尔良派的价值观,因此他成了三个朝代的开国元勋,而其他人在改朝换代之后就变得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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