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按了按眉心。
两人一时沉默。
要换将,要整肃军纪。
换将之后,谁可为之?
谁可……
他霍地抬头,谢之容原本在看皇帝,冷不防二人对视。
萧岭漆黑一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之容看,倒少有地弄得谢之容不知皇帝要做什么,以至于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重了,皇帝要问罪。
萧岭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下了龙飞凤舞的照准二字。
有季咏思这般行事,军中上下,凡有官职,少有不贪图朝廷所拨银两的,真正拿来更换武器甲胄还有给普通军士发的,恐怕不足十中三四。
钱是要拨的,而且只能比季咏思要的多。
但这笔钱,要晚十几日给。
既然季咏思说中州军训练有素,那他就去看看,是如何有素的。
季咏思既然不懂收手,那么他也不必给季咏思留有颜面。
被萧岭看了许久,还没等谢之容开口询问,萧岭也觉得自己这么一直盯着看好像有点毛病似的,于是朝谢之容眨了下眼睛。
谢之容眼睛微微睁大了,只觉得耳后微微发烫。
萧岭又把头低下去了。
谁可为之?
最好的人选不就在他眼前吗?
这可是原书中一生未尝败绩,与羌军作战,九战九捷,军事属性点满了的男主!
张景芝死后,谢之容临危受命,领兵出京,其当时的处境可谓艰险,朝廷虽有物资支持,但并不充足,军队人员不足,训练更少,况且谢之容在军中素无人望,况且他身份实在尴尬,军中那些将领不仅不听命于他,甚至对其不屑一顾,觉得暴君简直是昏了头,才会从后宫中寻个人出来带兵。
但就在那种近乎限于九死之境的情况下,不抱任何希望的朝廷,迎来了羌军长驱直入后的第一场胜利。
朝野振奋。
九战九捷,军中无不拜服。
于是,就在西北已定,皇帝召谢之容回京时,谢之容举兵谋反,大军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对于皇帝已忍无可忍的百姓箪食壶浆迎谢之容,谓其军为王师。
谢之容后来位置坐得那么稳,无论是世家豪族还是清流干吏,都不敢吭声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天下是谢之容打下来的。
军政之权俱收拢于一人,谁敢有异议?
此刻,这个人就在他眼前。
中州军守将,舍谢之容其谁?
况且这时候名将张景芝,也就是谢之容的老师还活着呢,让谢之容整顿军纪,一定比原书中容易的多,有不通之处,还能询问张景芝。
谢之容总能隐隐感受到萧岭在看他,而且是眼睛发亮的那种看法。
“陛下?”谢之容开口问道。
纵然洞察人心如谢之容,此刻恐怕也想不出萧岭到底要做什么。
他明白,整肃中州军必然与自己有关,但他以为,萧岭或会从他那询问事务,而另指派他人,也可能,皇帝不再设置中州军守将。
他的身份如此,最最重要的是,中州军是帝王亲军,为王剑,若季咏思这般平庸贪图之人上位,也不过是腐化了中州军,他没有掌握中州军的能力,可若用一能臣,在整肃军中的同时,必然也掌握了极大的权力。
皇帝需得极信任仰赖此人,才能,将中州军交给他。
此举,无异等同于卧榻之上容他人鼾睡。
所以,谢之容根本没往中州军守将任命的事情上想。
萧岭看见他这幅少有的茫然模样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心情都舒缓了不少,明知故问:“怎么了?”
他一直眼睛恨不得发光似的盯着谢之容看,在谢之容开口唤他的时候居然还问的出,怎么了?
谢之容张了张嘴,总不能问陛下您为何看臣,遂摇头道:“无事。”
萧岭是皇帝,他想看哪,想看谁,旁人都无从干涉。
萧岭忍着笑,故作严肃道:“无事便不要唤朕,朕公务繁忙,现下没法陪伴之容。”
谢之容:“……”
许玑进来,同皇帝与谢之容二人皆见礼,后道:“陛下,应大人入宫来了,您欲在何处见应大人?”
萧岭想起自己和应防心说过每十日入宫一趟,便道:“让防心到未央宫吧。”
防心这个叫法可是亲密。
谢之容正翻书的手一顿。
谢之容想起自己梦中,告诉过萧岭自己字含章。
却不知,萧岭是否知晓?
许玑下去。
谢之容没提走的事情,萧岭也觉得让谢之容在没什么。
不论以后谢之容当不当皇帝,他和应防心都是要见面的。
不多时,即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许玑似乎说了句,“应大人,陛下在里面。”
应防心表情古怪,“这是,陛下寝宫?”
许玑好像没看到应防心诡异的神情,道:“是。”说着,引应防心往里走。
应防心怀中捧着数个放着图纸的盒子,一时脑子又转得飞快。
陛下为何要我来寝宫?公事需要来寝宫谈吗?陛下要做什么?如果陛下真要做什么我是从还是不从啊?我要是不从会不会有灾殃?要是从的话,能不能像当初看见的那个谢公子一样自由出入御书房?便是不能,如果是陛下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应防心给自己做了一系列的心理准备,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事原则,待踏入书室时笑容已经很粲然了,快快乐乐地和皇帝见礼,“陛下。”
得免礼后起身,才看见萧岭对面坐着个谢之容。
应防心脸上的笑容一僵。
那天的,谢公子?
谢之容朝他颔首。
应防心也僵硬地回礼。
他该叫什么?叫娘娘吗?不对,叫公子?
萧岭根本不知道应防心此刻转得飞快的心绪居然在想这种事情,只道:“过来罢。”
书室不小,但是萧岭面前的位置只有一个。
应防心步伐僵硬地往前走,难道他要和谢之容并排跪坐吗?
倒不是他此刻脑子里想到了什么要和侍君避嫌,而是他能感受到谢之容身上的疏离冷淡,他和谢之容坐在一面,只有尴尬。
看向皇帝身侧,眼前忽地一亮。
然后他便看见谢之容起身,但没有离开,在应防心期待的目光中坐到了皇帝身侧。
应防心心情复杂地坐在皇帝面前,将图纸奉上,他一边开着盒子,一边道:“陛下,题目臣已送往礼部。”
萧岭点头,“朕看你送来的人员名单,多非是工部,需从各部调遣,未免麻烦。”
应防心展开图纸,谢之容还拿镇纸将边角压好了。
应防心心情更复杂了,请从皇帝那借一支笔。
谢之容非常体贴地从自己方才送来的毛笔中寻了支呈给萧岭。
萧岭轻轻一推,拿了笔架上一支未蘸过墨的,小声对谢之容道:“之容不是送给朕的吗?”
应防心没听到皇帝说什么,只是看到谢之容被皇帝拒绝了,但是唇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愉快不少。
很难理解。
应防心接过笔,为皇帝讲解演示。
应防心在萧岭面前多是放松的,言谈比一般大臣无拘些,但是或许是有谢之容在,他今日用词格外谨慎小心。
谢之容起身,轻声道:“陛下,臣去御书房寻几本书。”
萧岭点头。
应防心在确认谢之容出去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岭简直纳闷。
就算没有书里的君臣佳话,两个人品性也应该相投,怎么,相处起来这般别扭?
他道:“怎么怕成这样?”
应防心实话实说,“被谢公子这么看着,臣惶恐至极。”即便谢之容不怎么在意他,但只一两眼,应防心就觉得自己被谢之容看穿了,这感觉实在不好,在谢之容面前就难免打起精神,警惕紧张,想了想,又道:“陛下天天与谢公子相处,不觉乏累吗?”
萧岭失笑,“别操心朕的家事。”
应防心即回答道:“臣知道了。”小声嘟囔,“以臣这个脑子,与臣朝夕相处,想必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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