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谨笑,只不知道是被逗笑的,还是被气笑的。
美目轻眯,“若陛下不可仰赖,”
便,要看看谢之容是不是皇帝身后的下棋之人。
萧静谨忍耐了太多年,她不打算再忍下去。
腕上的镯子与崔寒的相撞,发出泠然动人的响声。
“疏素啊。”她叹道,而后忽又开怀了,“晚上咱们便去看看你的郡主府邸。”
崔寒无言,点了点头。
长信宫中,萧岫踏入侧殿。
赵嘉正在画眉。
她信不过任何一个干净人,总嫌她们粗手笨脚,化不好这样精致美丽的妆容。
她在铜镜中看见了萧岫,道:“萧静谨和崔寒已走了?”
“是。”萧岫回答。
侧殿一时静寂。
赵嘉平静地问:“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很能言巧辩吗?”
萧岫斜靠门边,回答:“儿臣不知母后想听什么,恐贸然开口引母后不悦,故先请母后赐教,想听儿臣说什么?”
拿着眉黛的手一顿,赵嘉眼中的怒意已快压抑不住,寒声道:“不妨,说说你的皇帝兄长?”
萧岫不假思索,“哥哥很好。”
赵嘉冷嗤,“哥哥?你视萧岭为兄长,不知你之真心,萧岭可否回以十中之一?”
萧岫道:“儿臣本是陛下臣子,陛下所予种种,儿臣甘之如饴,不敢有半点贪念。”
拿着眉黛的手愈发重,长甲几乎要刺入其中,赵嘉终于转过头。
萧岫却一笑,姿态散漫而风流。
少年人风中,长发被吹得散起,“母后勿要动怒。儿臣说过什么,儿臣记得,您与舅舅的教诲,儿臣更不敢忘。”一点眉心,他笑容好不天真,“连母后这般了解儿臣都觉儿臣所说一切俱出于真心,那么,想瞒过兄长,想来也不会是难事。”
赵嘉一愣。
萧岫往后一靠,实实地倚在门边,半阖上眼睛,笑着重复道:“不是难事。”
不是难事。
对吧,皇兄。
……
“你想与朕说什么?”萧岭问。
谢之容没有立刻回答。
萧岭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软,但是萧岭无知无觉。
萧岭以为谢之容没有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道:“之容,你想与朕说什么?”
还是无声。
喝醉之后耐性远不如清醒时,即便萧岭认为自己在理智上是清醒的,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谢之容,道:“之容?”
谢之容听萧岭语气轻软地叫了他数遍之容,在皇帝已经濒临恼怒的边缘,才慢悠悠地接口道:“臣想同陛下说,崔郡主的身份。”
萧岭点点头,觉得很有用,又有点茫然,“你怎么知道寒表妹是郡主?”
萧静谨嫁给崔平之这件事难道是什么秘密吗?
谢之容比萧岭还疑惑。
然后萧岭反应过来,以谢之容对于百官的了解,知道萧静谨嫁给谁了也意外,嗯了一声,“寒表妹当真不是个女孩?”
谢之容道:“不是。”
崔寒已经十六岁了,几岁的时候,十几岁的时候都能瞒住,好看的孩子在年岁小的时候往往雌雄莫辩,无论是男孩打扮成女孩,还是女孩打扮成男孩,都观之精致,毫不违和,但之后呢?
待崔寒二十岁的时候呢?再大些的时候呢?
成年男子的轮廓终究会取代少年时期的精致,那时候,便无法再掩藏了。
萧岭并不好奇谢之容是怎么看出来的,谢之容观察细致入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让他在意的是,崔寒为什么要扮成女孩?受恩王是否知晓?萧静谨的态度若何?
一连串的问题涌到嘴边,萧岭虽然很想一口气全问出来,奈何脑子实在晕,哪怕和谢之容商量交谈,恐怕酒醒了之后也什么都不记得。
他阖上眼,闭目养神。
忽听谢之容道:“方才留王爷说的,臣有些不解。”
萧岫刚才说什么了?
好像没说什么值得谢之容特意问出口的话,难道萧岫趁着自己不在,和谢之容阴阳怪气去了?
萧岭嗯一声,示意谢之容继续往下说。
萧岭喝醉了,感官不再像清醒时那般敏锐,因而,谢之容的视线,近乎于肆无忌惮地落到萧岭身上。
从上,一路下滑,看到腰间。
皇帝一截窄腰,被腰带束着,更显线条劲瘦好看。
玉佩系得并不如从前那么细致,显然,非是出自许玑之手。
谢之容出身淮王府,因为老淮王与淮王妃关系不睦的缘故,谢之容并无其他同父同母的兄弟,庶出的兄弟倒有好些,谢之容与之关系皆淡漠,有等于无。
倒不是说谢之容同这些异母的兄弟们不亲近,他连淮王都不亲近。
后淮王妃病逝,远在万里之外的淮南侯忍无可忍,不顾淮王和皇帝上书反对,直接将谢之容接到了淮南侯府。
谢之容与外祖家的兄弟很是融洽,但并没有亲近到,会为自己兄弟系带系玉的程度。
萧岫开口时,理直气壮到谢之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从未体验过什么正常兄弟感情,才觉奇怪。
但无论怎么想,都不正常。
谢之容眉头不自知地皱起。
他很难想象萧岫这么做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总不会是,兄友弟恭。
“方才留王爷与陛下说起腰带的事情,”谢之容明知故问,“原来陛下今日的衣带,是淮王爷亲手系上去的。”
萧岭晃了晃脑子,他微妙地感觉到谢之容这话很有几分意味深长,但是酒精麻痹了精神,他笑道:“阿岫怎知道如何系衣带,他嫌许玑玉佩系得不好,便要帮朕系。”
带了笑意的语调愈发慵懒,含糊沙哑的气音像是小勾子一般,划在谢之容的还未完全消解的理智上。
“原来如此,”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看来陛下是很满意的。”
“哄孩子高兴而已。”萧岭闭着眼,因而看不清谢之容的神情,喝醉了之后难免没有清醒时谨慎,戏谑道:“怎么今日问起了这样无关痛痒的事,之容莫非也想为朕系玉系带不成?”
这话轻佻。
谢之容闻言黯色眸光翻涌几不加掩饰。
侍奉君王起居是奴仆妃妾之责,却非臣子使命。
萧岫那种一时兴起的自不算在内。
谢之容于萧岭而言,是臣,却非是侍君,非是奴仆。
这种亲密的行止,于臣子来说,未免狎昵,有失尊重,不是宠信的表现,反是侮辱。
然而,谢之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亲手为萧岭系上衣带的场面。
为何要系上衣带?
因为,解开了。
那么,什么时候会解开呢?
萧岭的玩笑中掩藏着无数暧昧的暗示,可帝王不设防,不在意,随意地说出口。
萧岭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
谢之容意识到,萧岭不仅在他面前如此,在稍微亲近些的旁人面前也是如此。
太让人有机可乘。
谢之容的无声让萧岭以为这是他在表达不满,有些懊恼自己失了分寸,睁开眼,却见谢之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见他睁眼,虽意外,却并没有移开视线。
两厢对视,萧岭只觉得酒气氤氲蒸腾,熏得身上愈发滚烫,形容有简直狼狈。
哪怕萧岭再清醒一点点,都会意识到,此刻谢之容看他的目光,和程序中的那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朕酒后玩笑之语,请之容……”
“好。”这是谢之容的回答。
萧岭怔然,“什么?”
谢之容极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陛下方才不是问臣是否愿意为陛下系玉系带吗?臣愿意。”
萧岭的愕然尽数落入谢之容的眼中。
萧岭想,谢之容是气疯了吗?
不然,何以说出这种话?
谢之容目光向下,从萧岭的眼睛看到萧岭泛红的唇瓣,柔声道:“臣愿意,只是倘若陛下反悔了,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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