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之慢,宛如一个八十岁的老翁。
萧岭神情自然,可他的动作,已经将不愿意写在了脸上。
谢之容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请坐。”
萧岭看着眼前的石凳,宛如看见了针毡,缓缓坐了下去。
谢之容将棋子推到萧岭面前,“不知陛下可否赏光,陪臣手谈一局?”
萧岭会一点点,属于自学的爱好水平,同谢之容这个师从国手,学了十几年棋的土生土长古代贵族子弟根本没法比,况且他现在心思也不在这,只想快点走。
萧岭目光扫过尚未分出结果的残局,慢慢道;“朕看之容方才端详棋局良久,朕不忍打扰。”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谢之容也不勉强,道:“多谢陛下体恤臣。”
他又拈起一枚棋子,一面思索着下在哪里,一面仿佛不经意地说:“臣小时候听说过宫中规矩森严,是个不容人情的所在,这些话臣从小记到大,说出来怕陛下笑话,臣一直害怕入宫。”
萧岭心说,你会怕?
谢之容会怕谁啊?
不过,谢之容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先抑后扬和他夸宫里好吧。
萧岭很想往后退退,生怕谢之容刚说两句软乎话就暴起杀人。
“如今入宫了,方知自己狭隘,”谢之容寻了半天,也没寻到要下哪里,“臣在宫中,感沐陛下恩德,如在家中一般。”
老淮王治家不严,宠妾灭妻,养得一群刁奴娇婢,谢之容说如在家中,当然不是夸宫里好。
萧岭听他如此说,忽地意识到,方才他过来时,距离谢之容不远,那些人的话,谢之容恐怕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已经命许玑处理了,谢之容想来也听见了。
谢之容觉得处理得不够重?
谁人都可能为宫人不敬的事情到萧岭面前抱怨撒娇,唯独谢之容不会。
他根本不在意。
事实上,让谢之容在意的人和事,世间都不大多。
萧岭抬眼,正好与谢之容似在思索的目光对上。
因为稍微放松,所以眼中没有那么多迫人的冷意。
谢之容是在提醒他,宫人有问题?
“之容在宫中如在家中,朕就放心了。”萧岭回答。
二人对视,确认自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了然。
明明是个有着暴虐之名的皇帝,却生着双雾气蒙蒙,好像时时刻刻都含着潋滟水光的眼睛。
为臣下,谢之容主动移开了视线。
皇帝,绝不是个蠢货。
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却无心向善的聪明人,比同样条件的蠢货更可恶。
后者意识不到自己的恶,前者却很清楚,不仅清楚,还能找出一万种理由粉饰自己,作恶的手法也比蠢货高明残忍。
话已至此,萧岭正要起身离开。
忽然听到系统道:“请陛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剧情。”
萧岭:“……”
你说的遵守剧情,是指把棋子“吃”进去吗?
比起让谢之容做这种事,还是他自己来比较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系统道:“作为一个唯我独尊的君王,陛下在听到谢之容暗讽宫中只需混乱时,应该如此和颜悦色吗?”
萧岭听到系统纠正的是这一小事,当即松了一口气。
宫中混乱是事实,谢之容也没胡说,况且谢之容暗讽宫中混乱,连自己家都带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原书没有这段剧情。”萧岭据理力争。
“那陛下就违背了人设。”系统改口改的比萧岭还自然。
萧岭目光似乎极漫不经心地落在棋盘上,任谁见了,恐怕都会觉得萧岭是在欣赏谢之容执棋的手指,萧岭道:“我应该警告他别多管闲事,对吧?”
系统道:“对。”
萧岭觉得,系统未必想折磨男主,但一定想让他不得好死。
别人家的系统都想方设法让宿主好过一点,怎么他摊上的这个玩意只会拱火呢?
萧岭点头,“简单。”
萧岭偏头看向谢之容,撑着下颌,样子懒散轻慢,好像有那么点不满似的,“之容说的有理,只是内宫中的事,之容还是少参与为妙。”
语气却毫无怪罪之意,反而带着些微妙的无可奈何,似叹似笑。
萧岭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笑脸,一句话,都会令无数人琢磨得彻夜难眠,想要维持人设,那就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旁人去猜。
这样永不会出错。
宫中的人都多思多虑,越聪明的人,想的也就越多。
谢之容闻言,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疑虑和不满,只点点头,道:“臣明白了。”
话已说完,萧岭起身,“朕还有事,”在系统崩人设的警告下,顿了顿,又补充上半句,“晚上再来看你。”
虽然萧岭知道,谢之容希望这辈子都不见他。
他仿佛是第一次对人说这样的话一般,垂了下眼,鸦羽一般的睫毛压下,竟显得有几分怯懦赧然,又怀着愧意,仿佛当真在面对心上人似的,他本就白,耳尖泛红便极明显,雪色之间一点艳丽,叫人忍不住想凑近了看看,他说完也不管谢之容有什么反应,快步走了。
谢之容的臣送陛下四个字没能说出口。
谢之容:“……”
单看皇帝离开的速度,不知情者或许会误会,萧岭才是被强抢入宫的那个。
萧岭的神情谢之容看在眼里,先前萧岭掀开盖头时,眼中无半点欢喜,反而,很是勉强,才过了一日,皇帝便喜欢上了他了?
怎么可能。
风起,花叶簌簌作响。
谢之容微微皱眉,放下棋子。
消失谢之容的视线范围之内后,萧岭的步伐明显放慢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有些烫。
即便系统看不上这个事事都要和自己对着干,特别会钻空子的宿主,但还是得承认,萧岭演技过人。
逢场作戏,临时发挥,居然像极了真的。
外面渐热,萧岭亦觉得没有心情再逛,乘辇回了未央宫。
一整日都无事可做,萧岭是忙惯了的人,闲下来尤其不适,见桌案上有书,随便拿了一本翻开。
他翻开这本页字不多,只有两句小诗,其余皆是图画,画上两人上身都穿戴得整整齐齐,下面却不着片缕,神情描画得也极煽情精细,一目了然。
萧岭神情复杂,慢慢将书合上。
他不死心,又翻了下面几本,与他手里这本大同小异,区别只在画面内容上。
宫人们见他神情莫名,愈发谨慎,连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有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萧岭看过去,是昨日那个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楚楚可怜的小美人。
碎云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心头骤然狂跳,说不出是惧还是什么,“陛下,谢公子给您送来了一副棋。”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宫人,皆垂着首,恭恭敬敬地捧着棋盘和棋盒。
萧岭点了点头,示意碎云他们过来。
得皇帝首肯,两人上前,萧岭扫了眼,确实是谢之容早上下的那副,他捏起一枚棋子,玉石触手生温,细腻温润,他随手将黑子抛入白子当中,“之容什么都没说?”
玉石碰撞,响声清越。
捧着棋盒的宫人颤了下。
碎云道:“谢公子只说青州多美玉,这副棋子便是自青州而来。”
“既然是之容的心意,那就好好收起来。”萧岭道。
碎云等领命将棋子摆好。
青州?
萧岭凝神。
书中暴君的戏份很多,不是去不干人事,就是在去不干人事的路上,但对于他的身世背景,人物经历,还有朝堂局势,皆是一笔带过,萧岭没法从书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一杯茶送到了萧岭手边。
萧岭正在回忆书里内容,接过茶,随口道:“多谢。”
系统冷冰冰的生硬恰到好处地想起,“次数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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