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容闻言,眼中似有光华流转,“连字都不曾告诉陛下,看来,陛下与陛下的之容,并不像陛下所说的这般亲密无间。”
萧岭无言以对。
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谢之容不愿意告诉他,他问的是谢之容的字,又不是谢之容的闺名。
柔软却炽热的吐息落在萧岭眼睑上,他垂眸,想要闪避开,然而谢之容的手指仍在喉间,避无可避。
谢之容道:“他不告诉陛下,那臣来告诉陛下,”他眼角眉梢俱是灼灼笑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点胜过萧岭口中的那个谢之容的一点优势,他低下头,几乎能吻上萧岭的眼睛,“臣字含章,含章素质的含章。”
含章素质,冰絜渊清。
这个字的意思,实在太好。
萧岭原本觉得,以谢之容的性格,应该再设置一些条件,才能将字告诉他。
没想到,竟如此轻易。
这可是原书几百章都没出现过的字!
萧岭乍闻不由得一愣,须臾后才感受到些说不出的高兴。
要是能活着回去,他还能拿这个字来逗逗谢之容。
谢之容意识到,在他说完之后,萧岭是很开怀的。
并不是装出来的开怀。
萧岭低语道:“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原本惊惧防备顿时消散大半,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对着谢之容笑了一下,“多谢将军告知。”
谢之容,谢含章。
谢之容乍见他笑,不由得愣了下,深觉这位陛下脑子不大清醒。
一点小事而已,是忘记自己的处境了吗?竟笑得出来。
他本想嘲弄萧岭的没心没肺,话一出口却成了,“陛下与那个谢之容朝夕相处,而不知其字,臣与陛下见了两次,便告诉陛下,可见倾盖如故,白头如新。”
只差没和萧岭直接说,我待陛下,比陛下口中的谢之容待陛下情深义重。
萧岭见他心情不错,斟酌着开口道:“那么,与我倾盖如故的谢将军,能否先放开我?”
手指在皮肤上擦磨了一下。
谢之容居然真把手松开了,挺直腰身站在萧岭面前。
萧岭刚要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小心道:“陛下,耿尚书已到御书房了。”
已经到一个时辰了。
原来谢之容起身是因为有人过来了?
萧岭讶然。
他竟半点脚步声也没听到。
那传话的宫人比他第一次穿到书中时看见的宫人们更恭敬,回话时打着颤,更不敢抬头,恨不得将脑袋插到地里。
萧岭听到人名皱眉。
耿怀安。
新旧两朝过渡,谢之容才攻入皇城十几日,这十几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繁,若是旧朝臣子愿意效力,也可暂时用之。
只是耿怀安这个人,实在是,不堪重用。
谢之容也注意到了萧岭的表情,或者说,他的目光就从未从萧岭的脸上移开过,“怎么了?”他问,伸出手碰了碰萧岭轻拧的眉心,后者惊得眉头一下舒展开了。
“无事。”萧岭回答。
谢之容道:“陛下要同臣一起去御书房吗?”
陛下这两个字宛如惊雷似的在传话宫人的耳边炸开。
陛……陛下?!
这阖宫之中除却还未称帝的谢之容可称陛下,就只有那位,销声匿迹,不知是死是活的亡国之君萧岭了。
宫人颤得差点跪下。
他好像撞破了什么皇室辛秘,无意间窥见了新君与旧主间的暧昧不堪。
听到这种话,他还能活着走出未央宫吗?
萧岭眼中的惊讶极大地取悦了谢之容,“去吗?”语气也不由得放柔。
帝都的新主人邀亡国之君去御书房见旧臣,怎么都不像是善意。
但是谢之容的眼神更无恶意。
他不是为了羞辱萧岭问的。
事实上,谢之容觉得,如果要羞辱萧岭,他不需用这种方法,更不愿意假手于人。
他自有更好的法子,让眼前的帝王蒙羞、受辱,或许会红着一双眼睛想怒视他,但因为眸光涣散,毫无压迫感,反而更显可欺。
萧岭道:“将军见耿怀安必定是为国事,我不便前往。”
谢之容点头,“夜寒露重,陛下也不宜出宫,让耿怀安过来吧。”
萧岭听到谢之容任性的安排,静默许久。
谢之容极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柔声询问道:“陛下不喜欢耿怀安?”
萧岭本想摇头,思来想去又点点头。
“因为耿怀安见风使舵,曲意逢迎,于社稷无功?”谢之容问。
萧岭颔首。
萧岭留耿怀安的原因之一就是目前朝中无人能取代耿怀安,毕竟是积年老臣,在事务上也算熟稔。
日后若萧琨玉历练有成,可令琨玉为户部尚书。
“臣也不喜欢,”谢之容笑道:“既然陛下不喜,不若,今日臣就令他告老还乡如何?”
萧岭闻言,表情非常复杂。
他突然理解了自己先前拿谢之容做由头处置官员时,谢之容的感受了。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将军,觉得可,便可。”萧岭谨慎回答。
谢之容一笑,起身出去了。
内室一时安静。
萧岭坐了一会,不知谢之容回不回来,何时回来。
更不知过去了多久。
呼了一口气,一摸额头,顿觉湿冷。
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这是萧岭对程序中的谢之容的评价。
他刚起身,便见一群宫人安静进来,各司其职,悄无声息。
碳炉燃起。
有宫人捧水侍奉萧岭洗漱。
又有宫人送来衣饰,萧岭定睛一看,竟是寝衣。
几人俱屏息凝神,不敢抬头直视萧岭。
“是陛下从前的衣裳,”谢之容进来取一文书,对萧岭道:“从府库中取出来的,应从未上过身,陛下不必介怀。”
萧岭沉默半晌,道:“我以为,这些东西都要毁掉的。”
本来是要毁掉的。
但是谢之容令人留下来了,至于缘由,谢之容从未细想过。
“总归是陛下的东西。”谢之容似乎在同萧岭解释,又似在对自己说:“衣料昂贵,毁之可惜,御用之物,即便没有穿过,也不能拿出去卖,宫中府库众多,放几件衣服亦无碍。”
萧岭还没回答,谢之容已拿着文书走出去了。
萧岭心绪难言。
眼下虽无性命之虞,却比先前更加难捱。
令萧岭,坐立难安。
萧岭并没有直接换寝衣,又坐不住,在内室里转了一圈。
他忽然能理解为什么谢之容喜欢出去散步了,倘若心绪难宁,在房中踱步也好过坐着。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耿怀安原本正和谢之容汇报国库存银,各项账目等等,他不敢抬头直接看皇帝,微微垂头,却忽地见到了一素色袍角。
就在内室与外室交接的那处,来来回回地转。
因为姿势的缘故,他只能看到大半,却看不到人脸。
那身影清瘦修长,耿怀安怎么看都觉眼熟。
脑中忽地出现一人,不由得剧震,本就在谢之容这个摸不清底细的新君面前紧张至极,恐惧与震惊交叠之下,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谢之容本在坐着看文书,听耿怀安停下,头也不抬,问道:“怎么?”
耿怀安张口欲言,连舌头都发颤,“臣,臣……”
越是焦急越说不出话,想起谢之容整治朝臣的举动,扑通一声跪下,嘶声道:“臣,臣失仪。”
他也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
居然,真是皇帝!
本该自尽殉国,或者死在谢之容手中的皇帝,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寝宫里。
耿怀安瞪大了眼睛,一时顾不得什么,“有……有鬼!”
听到他嘶哑恐惧的声音,萧岭脚步一顿,偏头看过去。
耿怀安跪在谢之容面前抖若筛糠,一脸惊惧地指着自己的方向,脸色铁青地叫着:“有鬼!陛下,先帝的亡魂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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