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286)
姬霜带笑意,审视耿曙。
“我记得姜恒说过,”姬霜说,“他并不太喜欢雍国。”
“是的。”耿曙说,“当初,他若不是为了我,不会投身雍……”
刹那间,耿曙停,想起了什么。
姬霜仍安静、漫不经心等,殿内落针可闻,耿曙静了很久很久,久得她以为耿曙突暴毙死了。
“子淼殿?”姬霜示意请继续说。
耿曙依旧十分安静,这些年里,他甚至早已忘了,姜恒为什么会投身雍国,为什么会消弭这大争之世的抱负,为什么哪怕被汁琮设天罗网追杀,亦从未朝耿曙表达过愤恨,哪怕在知道自己身世之时,终亦释一笑。
“他是为了我而来的,全是因为我。”耿曙喃喃道。
姬霜懒洋洋道:“嗯,回见面时,他也是这么说,他说‘因为我哥’。”
耿曙仿佛置身梦中,喃喃道:“他他的志向……他曾以为我死了,其后便寄情于州一统,让天百姓不再像我与他一般,家破人亡。如今,他仍在朝自己的志向努力。”
姬霜点头,说:“那么,我明白了,王子淼。”
“你想确认我,为什么会点头么?”耿曙回过,朝姬霜道。
姬霜的眼十分复杂,她想说的耿曙早已知道,今夜她叫他来,只想确认一件事——你没爱过我?你是因为爱我才娶我,抑或是为了你与姜恒的约定?
现在,姬霜得了答案,说来可笑,天大义、王道、兴衰……归根底,落在他们的身,只不过四个字:儿女情长。
“我今天一桩交易,想与你做。”姬霜认真朝耿曙道,“汁家也该功成身退了,不过是个封王,又何资格当天子呢?”
耿曙却突打断了姬霜:“我原本也一桩交易,想与你做。但现在不了。”
耿曙看姬霜,姬霜忽觉得耿曙的眼令她点畏惧,她只身来安阳,只要耿曙配合,她便可快刀斩『乱』麻解决一切。
她将生新的天子,这孩子,将会成为五国的主人、天的主人,只要耿曙与姜恒配合,兄弟人一文一武,除掉汁泷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不了?”姬霜诧异道,“子淼!你在说什么?!”
耿曙起身,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他过暗夜里的宫殿长廊,忽见郎煌、山泽人正在雨亭内对坐,郎煌试了试手中骨笛,低声说什么。
耿曙停脚步,两人交谈一停,发现了他。
“新郎官?”山泽说,“喝酒不?”
耿曙沉默片刻,问:“水峻呢?”
“房里头等呢。”郎煌笑道,“我俩说几句话,他便得滚回去陪相好的了。”
耿曙本想改天再说,却转念一想,亭内坐,说道:“喝一杯,只喝一杯。”
山泽与郎煌观察耿曙『色』,他们也曾同生共死过,在落雁一战里成为了战友,虽平里不如何亲近,却因并肩作战,多少点默契。
“怎么?”郎煌的笑容里总股邪气,说道,“要成婚了,什么放不的?”
山泽示意郎煌不要问不该问的,毕竟耿曙现在可是传说中的天第一,万一发疯拔剑砍他俩,尸横就也没方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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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方寸间他为什么会发自本能地拒绝他?……
太子寝殿中, 姜恒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仿佛源自于某种来自血缘的默契。
他们是堂兄弟,手足之血, 正在他们的身上流淌,他们的父亲,来自于同一个人,他们的祖父。
我与他,是兄弟啊……姜恒一生里, 没有比此刻更强烈地感觉到, 他们是亲人、是家人的这个事实,他甚至通过直觉, 感受到了太子泷此刻的心情。
太子泷在心里说——告诉我真相,只要待我真诚, 无论真相底下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于是姜恒决定了不去欺骗他。
他朝太子泷说:“他想要的人间,与我想要的人间, 是两个人间, 所以他向来不喜欢我。”
太子泷说:“可归根到底, 若没有他,我们也走不到这一步。”
“不错。”姜恒点头道,“所以我从不诋毁他, 哪怕他不喜欢我到了要把我……把我……”
“不必说了。”太子泷说, “那是他的决定, 我是我,他是他,我很喜欢你,这就够了。”
姜恒点了点头, 微笑道:“他这一生,功过参半,有时候,政见与主张的背离,比起刀光剑影的交锋、流血成河的沙场,可是严酷多了。”
太子泷低声道:“我早已见过他们的血,幸而没有成为其中的一个。”
牛珉死时,太子泷便日夜不安,他绝对无法接受,父亲会车裂东宫的人!他恐惧着姜恒将成为另一个牛珉,他很清楚父亲对姜恒的不满,比任何人更甚。
幸亏最后姜恒逃掉了,不管用什么办法。
姜恒注视太子泷,片刻后说:“都过去了,我不恨他。”
“我知道,”太子泷说,“否则不会再回来。本可与哥,们俩,从此远走高飞,世上再没有人找得到你俩。这也是我想说的,恒儿,对不起,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
末了,太子泷又轻轻地说:“们是为了我……回来的,是不是?”
姜恒迎上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心里带着不忍。
“是。”姜恒最后说。
太子泷眼里充满了歉疚,如果说第一次姜恒前来雍国,为的是耿曙。那么第二次他的回归,纯粹因为责任使然,他们完全可以么都不管,借耿曙假死的机会一走了之。
但他还是坚持回到安阳,结果却让耿曙不得不去联姻,以换取接下来代国与雍国的和平。
“会当个合格的天子。”姜恒朝太子泷说。
“只要和哥哥在,”太子泷点头道,“我就会努力。”
姜恒收拾宗卷,夜已深,他朝太子泷辞别,外头界圭正等着,回到寝殿内,为他铺好床榻。
“考虑清楚了么?”界圭说。
“考虑么?”姜恒哭笑不得道,“别再逗我玩了,简直心力交瘁。”
界圭坐在床榻畔,丝毫不客气,与他并肩而坐。
“五国联会之后,”界圭明显听出了姜恒与太子泷今夜那场对话的弦外之音,说,“我们就走罢,去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不必再与任何人打交道。”
“去死么?”姜恒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只有死了才不用与人打交道。”
界圭带着笑意,看姜恒,起身为他整理外袍,躬身到他身前,拿来水盆,双膝跪下,为他洗脚。
姜恒:“我自己来。”
“别动。”界圭低声道,继而抬头看他,用『毛』巾为他捂住。
姜恒注视界圭双眼,看见他眼里的笑意,忽然间悲从中来,鼻子发酸。
“的左手……”姜恒道。
“坏了,”界圭说,“不能使剑。不过我很高兴,哪怕打我、骂我,我也乐意,因为这证明你心里有我。”
“别这样,界圭。”姜恒听着这话,想起的却是耿曙。
“哥要成婚了,”界圭说,“他不再是你的了。跟我走罢,恒儿,只要乐意,想对我做么都行,不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