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282)
太子泷面朝案上堆着的文书,颇有点疲惫,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半夜,界圭酒醒了,晃悠悠出外,没有吵醒姜恒,轻轻掩上门,在门口坐了一晚上。
直到清晨时,耿曙开门出来,也在姜恒门外着,两人就像两个侍卫。
界圭打量耿曙,耿曙亦一夜未睡,抬头看天,不为所动。
“你不要了是吧?”界圭说,“不要的就归了。”
耿曙没有回答。界圭说:“这是汁家欠的,很久了,按先来后到,也是先来的那个。”
耿曙依旧没有回答。界圭想了想,『摸』了『摸』头,又说:“总觉得他喜欢我多一点,你说呢?”
耿曙起身,无声离开。
房内姜恒推门,不悦道:“人呢?你过来。”
耿曙依旧很有耐,问:“你叫谁?”
“叫你。”姜恒说,“帮我把这个收着,别看。”
姜恒递给耿曙一封信,耿曙看了眼,上面没有落款,所用却是桃花殿中的信封,料想是太后给姜恒的,便收进怀中。
“这个给周游。”姜恒递给界圭另一份文书,“这两天想休息会儿,不议政了,自己在安阳走走,不用跟着。”
“那可不行,”界圭脸上浮现出笑意,朝姜恒道,“远远跟着你,不讨嫌就是。”
姜恒没有坚持,看了眼界圭,径自转身走了。
这天他作了宗卷批注,交由太子泷与谋臣们去讨论决定,打算松口气歇一儿。他没有界圭回来,便徒步走出安阳宫,秋天来了,安阳的枫叶很美,从山上到山脚下,一层叠着一层。
不久前,他还与耿曙在此地遭受了杀身之祸,险些死在汁琮的设计下。梁国人已得到风声,汁琮死了,战『乱』快结束了,于是陆陆续续迁回国都,恢复集市。
姜恒走出王宫,回头见耿曙与他保持近二十步距离,在不远处跟着。
姜恒回头看了眼,耿曙穿过漫天枫叶,停下了脚步。姜恒看了他一儿,转身再走,耿曙便又起步跟着。
界圭去见过太子泷,也跟来了,落在姜恒身后,与耿曙亦步亦趋,没有靠近姜恒。
“你觉得他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界圭忽然朝耿曙问。
“不知道。”耿曙这次开口了。
界圭道:“说汁琅。”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耿曙冷淡地说,“他的志向罢。”
界圭一笑,见姜恒站在集市前,便加快脚步跟上去,姜恒没有赶走界圭,只在集市上闲逛看着。摊前有百姓在卖银杏叶与枫叶扎起来的环束,犹如金红『色』的花朵,梁人把它买回去祭奠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
姜恒想买一束,『摸』了身上,发现没带钱。
“有,”这时候,界圭说,“买多少。”
“一束就行。”姜恒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耿曙,耿曙正安静站着。
“秋天天气很好,”界圭说,“买些点心,咱们去山上吃罢。”
宫内,太子泷今日先是巡视了朝廷,勉励群臣一番,又阅读了军报,大臣们见他已从悲伤走出来了,那悲伤真实感,丝毫不计先前父子嫌隙,更令人敬佩。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汁琮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想废储亦不可行。太子泷被禁足时,曾嵘人还在庆幸,得亏汁琮生得少,否则若再来几个,现在就有夺储之争了。
王子自相残杀,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大忌,只因夺储上位后必有清洗,将白白死去许多朝廷倾尽资源培养的治国之材。
太子泷这些年已逐渐成长起来,汁琮征战时,国内政务由他与一众幕僚处理,朝政过渡得非常平稳,他始终记得姜恒说的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条鱼拿到手后,先做么,后做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军务虽繁琐,但有耿曙在,亦不至于令人手忙脚『乱』。
朝廷只用了六七天时间,便恢复了生机,哪怕管魏退去,陆冀放权,亦没有多大影响。
太子泷回到书房内,朝洛文的回报来了,人却没有亲自来,前来见他的是另一个人——卫贲,一他所料,流言是从卫贲那里传出来的。
卫贲行过礼,没有说话。
“你欠一个解释。”太子泷说。
卫贲带着屈辱的。
太子泷看着他,卫贲已经四十余岁了,比朝洛文年纪大,武艺亦有所不,更别说与耿曙比。卫家这些年里正在迎来大贵族注定的命运,一年比一年衰落,后继无人。卫家没有像曾家一般有才华耀眼的文官,亦不耿氏有不世出的年轻才俊。
他的祖父尚在世时,卫家日中天,掌控了近半个雍国。他的伯父汁琅继位后,限制了四大贵族的权势,卫家意识到了危险,选择低调。结果不小心低调过了头,导致人才凋零,被曾家抢占了先机。
饶是如此,卫卓作为汁琮当年的伴读,仍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
只要汁琮在位,哪怕成为太上皇,卫家就不面临危险。在四大贵族中有三家选择东宫时,卫卓贯彻了他的路线,坚定不移地留在汁琮身边。
若进展顺利,待得汁琮一统天下后,卫家将是天子开国功臣。只是没料到,一切都在一夜间被打碎了。汁琮骤薨,让卫家顿时措手不及,当家主卫卓更是死在了安阳。
幸而汁琮念及卫卓的忠诚,还是为他铺了子孙后路,在落雁一战后,通过防事调动,让卫贲担任御林军统领,官号为虎威将军。
御林军是天子绝对的自己人,他无数次朝着太子泷暗示,卫家对王室拥有绝对的忠诚,必须善待卫贲的子孙。
太子泷于是没有把话说得太重,他仍然视卫贲为自己人,就像朝洛文、耿曙与姜恒一般。
“有些事,”卫贲说,“殿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子泷皱眉,原本在他计划,卫贲无论说么,他都只会责备句,让他别再说了,就此揭过。
但卫贲的回答,反而令他起了疑。
“么意思?”太子泷道,“这么说来,孤今天反倒要问个清楚,还冤枉你了不成?”
卫贲注视太子泷,太子泷冷淡地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么?”
卫贲后答道:“臣也不清楚,那道追杀令,是先王所下。”
卫贲清楚许多事,事实上卫卓早就暗示过他,甚至连当年的内,卫贲也早已知道。但他不敢说,或者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因为他『摸』不清太子泷的脾气,更说不清他不是下一个汁琮。
果是汁琮,得知真相后,一定下令让他先设计杀掉耿曙与姜恒,再顺便将他也一起灭口。
他需要试探太子泷的态度,但对方的表现令他有点疑『惑』。
太子泷似乎并不赞汁琮行为,朝野中亦有父子离心的风言风语,这么看来,卫贲需要更小。
“所以你就朝他们下手了?”太子泷不客气地说。
这句话,简直令卫贲无法回答,汁琮的命令,还能违抗?!谁敢违抗?你敢违抗,因为你是他儿子!
“身为臣子,”太子泷说,“么才是对主君的忠诚?就是在他做错事时予以劝阻!人非完人,他让你杀你就杀?有没有问过为什么?”
卫贲听到这话时,更庆幸方才没有把话脱口而出,父亲生前之言半点不错,太子泷已经被荼毒了,他现在完全地倒向了姜恒,哪怕对方与国串谋,害死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