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54)
“那么姜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呢?”曾嵘说。
“这事既然是姜大人提出的,”又有一名年轻文官,笑着说,“想来姜大人得不辞辛劳些。”
姜恒看了眼那年轻人,瞥见案前的名牌叫“牛珉”,想来他们平日议事是不放名牌的,毕竟互相都认识,太子泷提前安排坐席,是为了方便自己认人。
“牛大人说得是。”姜恒摊开自己带来的一幅纸卷,说道,“我也认真想过,变法细节,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任何一人能独立草拟提议,一条一条争辩,不仅费时费力,更容易招致分歧。前些日子,我从细则上将新法划出十六则,分为政务章程、育才、税改、军务、屯田、工务……”
所有人伸长脖子,看着姜恒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姜恒却将它交给了太子泷。
“……商贸、外交、族内务、外族内务、外族外务等。”姜恒说,“不若咱们今日计议一番,每一项都由一位大人领去,分头提案,有了初步设想后,再拿出来,大伙儿讨论决定,如何?”
太子泷拿到了变法的总纲,其下几乎每一项,都跟着东宫两名幕僚的名字,一先一后,他不明其意,望向姜恒,姜恒却使了个眼神。
曾嵘道:“姜大人的办法好是好,但全交由一人,是否会有想不到的问题?”
姜恒反问道:“依曾大人之意呢?”
曾嵘看了身边周游一眼,周游显然也认真起来,他向来最重视出身,想起姜恒乃是耿家后人,对他的敌意便少了许多,仿佛他是“我们这边的”。
“一项提案,”周游说,“至少须得两人协作,交互审评为宜。”
太子泷:“………………”
太子泷震惊无比,继而笑了起来,姜恒竟是提前将这伙幕僚的心思料得一清二楚!
“周大人说得对,”姜恒一笑道,“倒是我太冒失了。”
周游点了点头,正色道:“一人为主,一人为辅。为辅之人可充当审评,又有自己的提案要负责。”
众人都道此计甚好,太子泷低头看卷阅上,“外交”一项,赫然写了周游的名字,周游名下,跟着“姜恒”。
“那么我便念其中事项,”太子泷会意道,“各位有意图的,大可领去。”
周游笑道:“我且先领了外交罢,不知姜大人是否愿意为我指点?”
姜恒笑道:“自然。”
于是关于外交方面的改革,由周游为主,姜恒为辅。
“政务章程。”太子泷轻轻地“嗯”了一声,上面写主事者名字的地方空着,底下跟了内廷主务,名唤迟潦的官员。
“除殿下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曾嵘说。
“不错,”太子泷笑道,“正是这么想。”
迟潦坐在最后一席,专管东宫与朝廷之间的政务汇报,说道:“我来辅佐太子罢。”
太子泷便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育才呢?”太子泷说,看着上面的“白奂”二字,却不出声,望向东宫的一众臣子。
白奂抬手道:“我愿领走此项。”
曾嵘的一名堂亲道:“我来辅助白兄。”
太子泷点了点头,依次叫了人,其中军外务派给耿曙,每一项的主、辅之人,统统与姜恒所料不差,竟是在提议之前,便按部就班,全部排布得规规矩矩。更让太子泷啼笑皆非的是,在这之前,没人看过变法总纲,东宫一众幕僚,全是自发提议。
而这些变法的提议,内里错综复杂,利益盘根错节,既要避嫌,又要为寒族、士大夫与王族、官员等各团体争取各自的利益,彼此牵制,互相制衡,姜恒竟是全部提前料到了!
曾嵘领走了税改,这是最重要的其中一项,也是姜恒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这么多地主头子,总要有点好处让人分,否则变法推不下去。
“外族外务。”太子泷说。
“我来罢,”姜恒说,“请殿下担任我的辅助。”
太子泷欣然点头,十六项派完,剩下“外族内务”与“商贸”,姜恒没有写分给谁。
“外族外务解决后,”姜恒说,“内务自然迎刃而解。商贸,则另有人选,人选在东宫外,殿下可将它放到最后解决。”
“行。”太子泷用半天时间分了所有任务,当即一身轻,昨夜他还在烦恼,变法如此重要,哪怕有心去做,头绪亦极其复杂,犹如乱麻一团,三个月提交新法,谈何容易?
结果没想到姜恒只用了一早上,就快刀斩乱麻,化整为零,开始解决了。
“那就先散了罢,”太子泷说,“时候不早了,下午还有事。”
余人纷纷起身告退,曾嵘上前正想与姜恒说几句话,无意中看见了太子泷案前的变法总纲,以及其下的一系列名字。
曾嵘:“……”
姜恒当即不易察觉地挡住了案几,朝曾嵘笑笑,扬眉。太子泷则心有灵犀,把总纲飞快地收了起来。
但曾嵘已经看见了,这带给他的震惊,令他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话。
“曾兄?”姜恒问。
曾嵘回过神,说道:“不敢当,愚兄痴长几岁,与周家想在府上设宴,届时请殿下与姜兄弟吃顿便饭?”
“好啊,”太子泷座前门客一散,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说道,“什么时候?”
曾嵘就像所有人的大哥,年逾而立,行事从容儒雅,长得又清俊,姜恒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周游道:“那就过得几日,待下元节后,来送帖子了。”
姜恒心道接下来忙得要死,你们还有心思摆席吃饭,当真是平日闲的,但太子泷既然答应了,也不便拒绝,便点了头。
第100章 诱敌饵
雍国百姓一如洛阳, 日二食,宫中却还是备了简餐冷食, 太子泷在廊下与姜恒匆匆用过,午后又有汁琮召开的军务会议,姜恒本没有参加的资格,却因太子泷坚持,被带着前往书房内。
界圭则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语不发,犹如鬼魂。太子泷看见他跟着姜恒, 又想起了从前他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背后的日子,当即好生不自在,只得当作没看见。
“你是怎么写下他们名字的?”太子泷朝姜恒说。
姜恒答道:“在游历时, 我便朝哥哥详细问过了, 东宫各位大人的出身、平日所负责处理之事。”
“一个不漏。”太子泷不禁赞叹道,“你当真比我还了解东宫,这识人之术,是你师门教的么?”
姜恒答道:“算是罢,但切不可觉得成竹在胸,毕竟天底下最难窥测的,就是人心。”
“不错, ”太子泷点头道, “人心是这世上,唯一的变数。”
“殿下, ”姜恒说, “关于变法, 您想必也清楚了。拿到一件事后, 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化整为零,按部就班。”
太子泷沉吟片刻,说:“管相从前也常常这么说,凡事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心里要清楚,治大国与烹小鲜,俱不外如是。今日看你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当真让我心中有愧,我竟是没想到用这个办法。”
太子泷那话倒是实话,今天的姜恒让他觉得像管魏,管魏凡事就是这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太子泷学了这么久,奈何每次到了用起来,都无法达到真正的学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