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26)
姜恒说:“别偷东西。”
耿曙说:“不偷他们也会偷。”
姜恒:“他们偷归他们偷,咱们不能偷。”
耿曙成日拿姜恒没办法,只得说:“那我去看看,总可以吧。”
姜恒想了想,说:“我知道冰窖在哪儿,那里凉快,去坐着总是可以的,把衣服带上,别反而着凉了。”
耿曙于是把单衣拿在手里,依旧打着赤膊,随姜恒穿过长廊往前走。
“明天别去了罢,”姜恒说,“天子这几天都不上朝了,太热了。”
“嗯,”耿曙在这种事上倒是很听姜恒的话,“全是老头子,万一热晕了不是玩的。”
姜恒也没想到,洛阳的夏天竟这么难熬,但他们都是年轻人,多打井水洗澡就好了,晚上一来,总会凉快些。只不知道天子……
路过兵库时,姜恒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姜恒:“?”
耿曙停下脚步,两人怀疑地朝殿内看。
那是姬珣,姬珣似乎正在哭,又似在哀求。
“是王!”姜恒小声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兵库较之主殿要凉快少许,乃是存放兵器的地方,阴凉通风。两人马上加快脚步,到门前往里看了一眼。
姜恒生怕姬珣有危险,正要进去,却被耿曙拉住。
耿曙:“?”
姜恒:“???”
耿曙:“?????”
姜恒看见了极度难以解释的一幕,但那场面却极有震撼力,令他瞬间就傻了。
门虚掩着,内里是衣衫不整的姬珣,姬珣肌肤雪白,跪在地上,赵竭则披散头发,半倚在榻前。
姜恒:“!!!”
耿曙:“……”
接着,赵竭揪着姬珣的头发,让他站起身,站在前面,姬珣发着抖,身后则是瘦削却肌肉虬结、露出有力线条的赵竭。
赵竭背对兵库外的二人,一手搂着姬珣的腰,把他拉向自己,野蛮地吸吮他的嘴唇。
姜恒:“……”
姜恒与耿曙还拉着手,两人起初有点不解,听着兵库中传来的声音,姬珣仿佛极其痛苦,不断求饶。
“轻点……”姬珣快哭了,“痛!轻点!”
赵竭却没有理会,强行扳着姬珣的头,让他转向自己,封住他的唇,稍一用力,姬珣发出哀求之声。
耿曙与姜恒略张着嘴,耿曙最先回过神来,一拉姜恒,让他走。
“他们在做什么?”姜恒做了个口型。
耿曙没有解释,脸上现出茫然而复杂的表情,似乎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他拉着姜恒越过花丛,发出一点声响。
赵竭停下动作,回头一瞥,推开姬珣,把他推到榻上,再转身,大剌剌地走出兵库。
空无一人。
赵竭环顾四周,复又进去,关好库门,上锁,咔哒声响。
姜恒目瞪口呆,看着耿曙,两人藏身花丛后,耿曙看了眼姜恒,复又马上转开目光。
“他把他那棍儿……”姜恒说。
耿曙:“嗯……他们……他们……”
姜恒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赵将军的……的棍儿好吓人!”
姬珣的哀求声似乎带着少许痛苦与挣扎,姜恒旋即问:“他怎么对王这样?!”
耿曙说:“我不知道,别问我啊。”
两人面面相觑,耿曙忽又问:“他看见咱们了么?应当没有。”
姜恒第一个念头就是:赵竭在对天子用什么刑,可这是什么刑罚?他怎么能做这等事?!
“别问,”耿曙说,“什么都别提,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别提起。”
姜恒说:“王他……一定很难过……”
“别提!”耿曙重申道,“懂么?什么都别说!”
姜恒只得点头,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冰窖,顿时凉快下来不少。
耿曙穿上单衣,吁了口气,枕着手臂,在冰窟躺下。姜恒脑子里还全是那一幕,奇怪地看耿曙。
耿曙说:“我睡会儿,困了。”
姜恒便也在他身边躺下,打了个呵欠,这个天气,在清凉的冰窖里睡个午觉,才是最舒服的。
但很快,侍卫们找到了他俩。
第18章 太史官
炎炎夏日午后,姬珣的双眼带着明显红肿,姜恒不知所措,看看他,又看依旧坐在一旁的赵竭。他总是在那里,藏身阴影之中,只要姬珣在的地方,他就一定在。
赵竭一定知道了……姜恒有点害怕,他会像史书上所言,杀了自己灭口吗?但耿曙不会让他这么做,只是这么一来,他们的新家就没了,又要恢复四处流浪的生活。可天子被凌虐,他要怎么办?让诸侯们来救他?有谁会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姬珣时时带有的、眼中那些微伤感与无助的来处。
“姜恒,你认得多少字?”姬珣的声音有点沙哑,问道。
耿曙始终站在姜恒身侧,以半身斜斜挡着他,同时警惕地看着赵竭,以防他骤然发难。赵竭却看也不看他二人,只是慢条斯理,擦拭手中的一枚玉簪。
“回禀王,我……”姜恒不知姬珣为何问起这话,老老实实答道,“几乎都认得。”
“读过多少书?”姬珣又疲惫地问。
姜恒说:“读过……”
姜恒报了些书名,大多是从前在浔东念的,话刚起了个头,姬珣便示意他不必再说了,看了赵竭一眼。赵竭依旧不看他们。
“太史仲大人老了。”姬珣说。
姜恒不久前刚见过老太史,这就死了?太史一职为六卿之一,有如书官,负责坐在天子身后,为天子记录每天上朝时决议的政务。
他常与仲老说话,仲老无儿无女,为晋廷当太史当了一辈子。年纪大了,常记不得事,认出姜恒时,倒是疼爱他的。姜恒三不五时,还为他整理书简。
姜恒登时眼睛就红了。
姬珣又说:“今日得的热病,已安葬了。人终有一死,也是古稀之年了,不可伤怀。姜恒,你愿意来当我的太史不?”
姜恒尚未从太史辞世的噩耗中回过神,便听到另一个让他不知所措的消息。
傍晚,洛阳凉快了下来,姜恒心情忐忑,与耿曙走过花园。
耿曙说:“你可得想想清楚。”
姜恒说:“我当然要去啊,不对吗?”
耿曙说:“你不是还想去看海吗?”
姜恒:“???”
耿曙拉着姜恒,站在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宫墙上,耿曙的影子比姜恒高了个头。他认真地说:“一旦当上太史,你就必须在这宫中为他记一辈子的文书了,就像仲老一般,哪里也去不了。”
姜恒实在太小了,哪怕他读再多的书,也仍然是个小孩。他尚不知道人的一生很长,而点头答应姬珣,也即意味着,他要在宫中度过余生。更不知道,他点头,也就意味着耿曙点头,这便将是他们的一生了。
也可以去吧?姜恒心想,但耿曙提醒了他,他们的余生还很长呢。他要等母亲前来,考校他的功课,要读完晋天子宫中所有的书……
……但他没有说这些话,只是拉着耿曙的手,说:“你不就是海么?”
耿曙忽然笑了起来,说:“你愿意,我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守着你,就怕你闷着。”
姜恒道:“那……我再想想罢。”
姜恒性子并不跳脱,偶尔也只因好奇,想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而已。逃亡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已超出了他这个年纪所能想象的总和,反而令他生出少许畏惧。
仿佛只要住在这高墙内,这世上的许多痛苦就与自己无关。
他们在墙边坐了下来,看着被烈日灼烤后,花坛内无精打采的一朵小花,耿曙在旁捧了点水,浇在花上,花叶便慢慢地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