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大,越知道聚在他身边的是一群什么人。
那群老狐狸不忿当今将所有矿产全部划归内库,是的,全部,包括各豪门阔府内的私矿,如同宁侯府的西山矿那样,一经发现,有人举报,就必收缴的律令,已经忍耐不住起了逼宫的心,闵仁是他们亲手教出来的,又有与他们同一条阵线的母族,大家利益绑定,比之背后什么都没有的当今,他们更愿意扶个“自己人”上位。
闵仁推崇宁太后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认为宁太后把持朝堂的那十年,没有让国力衰退,遏制住了文官集团的扩张,没有让朝堂内外只有一种声音,她定下了五品以上文官子女不得入宫为妃的规定,她让文官集团的触角断在了宫墙之外。
可这份懿旨却让当今怒不可遏,认为宁太后就是有意不让他纳贵女为妻妾,故意贬謪他高贵的血脉,让那些世家勋贵背地里可怜笑话他。
累世豪门的贵女,文信之家的才女,都该尽归他所有,他是天子,他理当拥有最高贵的女人,宁太后此举,是在孤立他与前朝的牵绊,为的就是打压他,拖延他亲政的时间。
闵仁懂他没有母族的遗憾,可同时也为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难过,眼看父子关系日渐僵硬,他也从凌高逸的欲言又止里,推测出了那些老狐狸逼宫的时间。
眼看凌高逸命不假年,他也失了慢慢点醒父皇的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的父皇,朝中那些老大人们,是怎样裹挟着他,步步为营的走到他的对立面,用自己的命教会他,外戚强大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心甘情愿的饮下了鸩酒。
“闵仁太子去后,中宫也随即殇逝,外界忽起当今不仁,逼死妻儿的流言,后文殊阁出面,平息了京中的不安,令陛下将疑心抹平,越发的认定是闵仁诟奸,陷他不义。”
凌老太太语带嘲讽的笑望着凌湙,缓缓道,“你猜,流言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文殊阁自导自演的,他们没料费了大劲培养的“自己人”会反水,或者是没料,会有人对即将唾手可得的龙位不垂涎,是立刻丢出了紧急预案,扰乱了当今视听,同时,清理了逼宫的所有痕迹。
凌太师知道自己会成为这帮人的祭旗者,适时的丢出了闵仁遗孤这个诱饵,在大牢内,将前因后果讲给了凌老太太听,同时,交出了他手中掌握的那些老大人们来往的书信,凌家至此,才保全了一丝血脉,而凌家女眷,不过都是为了替那个孩子打掩护的幌子。
所以,私开铁矿铸兵谋反,统统都只是为替逼宫打掩护的幌子,闵仁本就是太子,只要将当今逼退位,他就是正当的继任者。
凌老太太说完后,脸色忽有一瞬间的怅然,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句,“他也是个痴人。”
那样的身份,只要坐上尊位,要谁不得呼之即来?可他偏偏陷在了她的儿子身上。
凌湙听后久久无言,望着偏厅前的一小方天地,终是开口问了出来,“所以,他们是拿着闵仁遗孤,准备再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逼宫?”
凌老太太点头,眼中雾霭沉沉,“但他们可能不会等到孩子成年,当今陛下已经开始对盐田动手了。”
铁矿制于武力,盐田制于民生,当今以为只要抓住了这两样,就能稳坐皇权,然而,他步子迈的太急了,私盐泛滥里有着各豪门的身影,他已经动了矿产,若再动盐田,那些人必将不再忍耐,到时就是没有民怨,他们也会激一波出来让当今头疼的。
凌湙板着脸听凌老太太说完,才道,“你手中的书信,在哪?”一路上没有见她藏掖东西,那必然不会带着上路的。
凌老太太就不说话了,一副等他开价的模样,凌湙望着她,再问,“若我放了卫氏回京,那边会发生什么?”
凌老太太色变,瞪向凌湙,同时又语带威胁,“那你也会暴露,她会将这边的情况如实告知那些人,包括你抓过她,逼问两个孩子的事,你以为那些人好对付?”
凌湙点头,“你看,我们都不能放卫氏离开,可她一个大活人,除非打断腿锁着,可这样一来,万一有探子进了城,你那边漏的跟筛子似的,她这模样传回去,怎么都掩饰不住你这里的异变,凌老太太,咱们需要坦诚和信任。”
凌老太太就觑着眼瞧他,凌湙再道,“我有办法让卫氏好好的呆在你身边,如从前那般恭敬伺候着你。”
凌老太太没说话,一副等他说完的模样,于是凌湙接着道,“无相蛊,你找一个人,让她与卫氏同服无相蛊,老太太,京畿里,卫氏子与你那曾孙已经服了无相蛊,两人面目已然发生了变化,如果你说的逼宫是真的,那他们中将只有一个能活,你想谁的生存几率更大?”
凌老太太脸颊抽搐,一时没能开口说话,凌湙笑道,“卫氏放我这里,你带着服了无相蛊同她混了面目的那位,在身边糊弄人视线,老太太,我们现在需要争取时间,时间越长,你曾孙的存活率越高,且不瞒你说,我有派人上京助他,他若聪明,当知道怎样自救。”
左姬燐被人迅速请了过来,来时手上捧了个小盖盅,竹制的巴掌大一个,拿在手里毫不起眼,凌湙上前接了他,让了位后才道,“师傅,东西带来了?”
左姬燐脸色严肃,眉头皱的死紧,声音也很严肃,“我记得之前才对你说过,不许动这东西的念头,怎么现在就要急用?”
凌湙安抚的拍了拍他,指向凌老太太,“不是我要用,是她那边有人需要用。”
左姬燐眼睛对上凌老太太,面无表情道,“哦,那就好,人呢?”竟是不问原由,只要不是凌湙用就行的样子。
凌湙失笑,调侃的问他,“我当师傅随在我身边,也心生菩萨念,懂得善恶了呢!”
左姬燐睁眼瞪了他一下,嘴里道,“我管别人去死,我管你好好的就行,而且,有些东西我能用,你不能,你要用必须经过我同意,知道么?”什么伤天害理要遭报应的事,他做就行,反正这么大把年纪了,手上早沾了不少人命,但他的徒弟不能,他得护着他干干净净的立于世。
凌湙俯身拜了一礼,道,“师傅放心,我定不会乱用恶蛊的。”
左姬燐点头,又望着凌老太太,解释道,“无相蛊非死一人不能解,老太太想好了?”
凌老太太点头,冲着外头叫了一声,那随她来的小媳妇就快步走了进来,凌老太太便指着她对凌湙道,“就她吧!”
凌湙挑眉,望着那个小媳妇,问凌老太太,“她是哪一房的?话咱可是要说清楚的,不能骗的人不愿意,到时坏了事。”
凌老太太哼一声,不在意道,“不会的,她不敢。”
那小媳妇不卑不亢的躬身立在一边,对着凌湙道,“五爷,我是五房的赵氏。”
凌老太太声音淡淡,“她父兄还好好的在任上当着官。”所以,即使她没有孩子,也甘愿的跟了来。
凌湙点头,又是一个被父兄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女人,于是将无相蛊的用处告诉了她,末了道,“因为要借卫氏的容貌,主蛊就得种在她身上,你携副蛊,但若你心志坚定,副蛊也能被你养成主蛊,赵氏,你可要想好了,蛊一种下,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赵氏抿了嘴迅速抬头望了一眼凌老太太,发现她正死死盯着她,不由埋了肩道,“是,妾明白了,妾愿意。”说着便跪了下来。
凌湙凝视了她一会儿,便冲着门外道,“去把卫氏带来。”
卫氏很快被带了来,满脸脏污已经叫虎牙事先给了水清洗干净,此时倒露出了本来面貌,赢弱白皙的模样,姿容尚好。
左姬燐看着凌湙的眼色,捧着竹蛊盅站到了两人眼前,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竹盅内的一只白幼虫捻了出来,卫氏惊恐的频频后退,摇头擒着满眼泪花求饶,“不要,不要,老太太,妾再也不敢了,妾不跑了,求老太太饶我一命,不要,不要给我身上放这东西。”
路上凌湙惩罚过这些人,包括凌老太太在内,她们都受过虫噬,因此,不仅卫氏怕虫上身,便是凌老太太和赵氏也想起了那段被折磨的日子,一时脸也跟着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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