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依旧蹲在城南地界看了一天,全人力劳作,没任何帮衬的辅助工具,大人还好些,小孩子们跌跌撞撞不敢停,特别是见他来了后,更手忙脚忙,怕因为年纪小不算工时分不到食物。
殷子霁给这些人发饭食的标准,是残渣称重,跟他们原来的劳役方式一样,每日敲多少岩石得多少米粮,总比约莫在千斤换一斗左右,是实实在在的苦役,肚饿而亡者不知倒了多少,而现在,是百斤换一餐,多的那顿你如果不舍得吃,是可以带回家储存起来的,如此,家中那些总角小儿们,便都被拉了来干活。
城东那处凌湙也去了,但没进去,只站在街口望了望,有拖着鼻涕的小孩大着胆问他,问他什么时候来拆城东,他们也想一日吃三餐饭食,于是,凌湙就叫他带信,说城南那边要砌窑烧东西,需要柴,他们现在可以先存柴。
边城的蒿草芦苇晒干了都能当柴,但不经烧,平常人家用一用还成,能拿来换钱的,只有树干那些粗木枝叉等,可边城水少风大,稀疏的树木不成林,有限的几处都在城北富人的圈地内,若要寻到足够换钱的木柴,就得往城外官道两边的山里跑,一日脚程只够背百十斤,入城时再交点税,能落进百姓手里的,不足十个铜板。
殷子霁在凌湙没回之时,就猜到他需要用到大量木柴,已鼓动全城百姓砍柴换粮,并免除了城门税,如此,凌湙才会在地窖里,看到堆积如山的柴禾。
这么看了两天,凌湙对心里的规划有了数,而他需要的铁钟,却被殷子霁拿个铜钟代替了,用他振振有词的话来说,熬一斤铁汁多费劲呢!原虎威堂的仓库里扒拉出个乐伶人的器物,刚好,拿给他玩。
凌湙:……怪我,没给你讲清铁钟的用途。
四门中心的钟楼上,凌湙作为边城的实际统治者,宣布了第一条命令:每日卯初,晨钟响之时,全城十五以上,四十以下,无论男女,集于此,由我府中亲卫领操绕城一圈,以南门出北门进计,前五百者发粮一斗,后五百者什么也没有,中间五百者为一列,奖不等匀的饼或馕,当然,料于男女体力不匀,故分队执行此活动。
四面围拢而来的百姓寂静无声,默默的注视着钟楼上的凌湙,明明不解其意,却都不敢开口寻问,凌湙也不解释,而是接着宣布了第二件事。
“城中会设一铁匠铺,内有铁锅、刀剪和翻地的耙犁,小到针黹,大到斧锄,样样俱全……”
他话没说完,寂静无声的中心街道上嗡一声炸了锅,百姓们轰鸣着齐齐移动脚步,往前挤着挨着,似要能将他刚刚的话全收进耳里,湛湛目光紧盯着他,连呼吸都收敛的近似于无。
凌湙缓缓巡视了一圈人群,接着道,“有愿意花钱买的,我不阻止,民生用具此后城内会一直供应,我在就不会断供,但你们大多人应该花不起那个钱,我呢,开设铁匠铺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干看着得不到,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办法,跑操换积分,前一百者除了能领一斗粮,还能积一分,前十积三分,前三者分别积十分、八分和六分,我每日会派文书来记录,当你们的积分达到一百分后,铁匠铺里的东西,就可以挑回家了,至于每样东西兑换的积分数,等铁匠铺门开了,你们会在钟楼这边看到价格张贴,我保证,里面的东西价格,童叟无欺,怎么样?有反对的么?”
他声音清脆,宣布规则的时候条理又清晰,叫脚下百姓听的清清楚楚,各人心里都计算了一遍,发现于他们来讲,这根本就跟白给的一样,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望着钟楼上的少年,诚恳发问,“公子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利?或者说,公子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统治者,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吃白食,这点在边城里尤其深入人心,他们竟一时想不到凌湙行此计的目的。
凌湙对着发问的人笑了笑,来回踱了两步,也回以同样的真诚,“我要你们跟着我的亲卫一同练操,不仅仅是加强身体素质,锻炼体魄,我要边城内的百姓像凉羌族人一样,全民皆兵,先练体能,后期上马……”
他停了一停,望着底下仰头的百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战斗,但我需要你们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在有敌来犯时,能一脚跑出敌人的射程,能挥着刀枪保护你们身后的妻儿老小,能尽最大可能的留有命在。”
说到此处,他望了眼边城的风沙,和低矮的城门楼子,声音淡淡,“十万人口的城池,如今只区区存了两万余,总有一天,我要让边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住满了人,使风嚎不充鬼,使树影不冒人……都知道边城是个人鬼厌弃地,发了我来,我能让他们如意的看着我不好过?不能,我要让那些把我弄到此处来的人,后悔他们的决定,嗯,此段意思可简称为打脸,懂了吧?”
少年赌气似的稚嫩嗓门,挑着眉一副桀骜不逊样,叫底下的百姓纷纷失笑,没有就他的异想天开反驳,且这项活动于他们而言,完全没有损失,就当逗着这位少爷玩了,关键是能拿奖励。
米粮、馍饼,和全大徵都没有的铁匠铺,他敢弄,他们有什么不敢陪的?就如凌湙所说的那样,边城已经恶无可赦,他们这些住在里面的人又有何前途希望?有日子过就过呗!
一时气氛就热烈了起来,纷纷询问活动是不是从明天就开始?奖励的米粮够不够?铁匠铺子真能开?
七嘴八舌,问的凌湙嘴角微僵,好在他提前作了安排,有文书站出来,将写好的告示张贴在钟楼下的岩壁上,一条条写的跟凌湙说的一样,明确表明了举办的时间就在隔日,凑满三千人开跑,每日一趟,无需报名,且过时不候,有名次后自去文书处记录,不强制,爱来不来,不来倒还给凌湙省钱粮了。
这种态度,更叫人有种陪太子读书的诙谐,陡然放松了百姓怕被坑的心,响应者众。
殷子霁惊讶于百姓的积极度,和齐葙站在旁边看的清楚,这项举措几乎瞬间就鼓动了不少人,连犹豫者都少,非人云亦云,或迫于凌湙威势不得不响应的那种颓丧虚应,而是实实在在的配合。
什么时候城内百姓这么好说话了?
凌湙笑笑,没说这是什么以心换心的话。
说为了让你们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说为了锻炼你们瘦如麻杆的身体延长寿命,说为了保卫边城不受侵犯,说家国大义,都显得那样华而不实的虚伪,就让他们误以为是陪有钱人耍玩了,这样倒能显得实在些,也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发粮陪跑圈,等真跑上了,他们就该知道配合容易,退缩难了。
他们不想跑,家里的人也会逼着他们来跑,就是单身汉,为了一把能铲石的锄头,一柄能砍柴的斧头,都会主动来跑两个月攒积分的。
而凌湙后期准备招募的兵源,就将从这些跑操的佼佼者中挑选,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直等人群渐渐抑制住兴奋,停止了交头接耳后,凌湙才又接着开口,“之前垂拱堂那边给你们统计了姓氏,分了男女未婚者的户籍,如此,我将根据这些统计表,重新为你们续谱系,分宗祠,成立街区民约和各村理事会,由你们各姓宗族,推举庄内管理者,采取不记名投票制,挑选出你们自己心里愿意服从的管理者,而街区民约会制定出规范的行事准则,由垂拱堂总理,各理事会成员协理,遇纠葛或不平事,先由村民理事会处理,处理不好的,上交垂拱堂,总归一句话,城南城北暂不做居住之用,你们会被打散重编,入城西城北,而原城西城北居民,也都在重新规划当中,无可例外者,可听懂或明白?”
声音止歇,却长长的没人吭声,那前番的热烈气氛,被这一新规打懵了脑壳,虽凌湙早派人说了要重新分配住址宅基,但没人料到,凌湙竟连他们的宗祠都要动。
终于,有年长者忍不住了,出言质疑,“可是,我们自有宗祠,自有之前的族人管理方式,怎么能让不是一个祖宗的人入?就算是同姓,也不会同宗,这不合规矩。”
一人出声,又有疑惑,“您说的未婚户籍,男人立户天经地义,女人也能单独立户?那不……乱了纲常,扰了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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