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头疼的,是幺鸡的执拗,显然,他痛苦的陷在那个叫素晴的死亡里,心理创伤已成。
蛇爷抱着腿蹲地上嘬酒,老脸愁成了个苦瓜样,边嘬边对凌湙说,“五爷别理他,等过了这一阵他就忘了,唉,虽然老儿也可怜那一家子,可五爷,有些能力还是收着好,那总旗家和马齐的右管营都不容易进,且杀人容易脱身难,到时候惊动了整个天子渡里的京津卫,除非跳了这江,不然真插翅难飞。”
可是凌湙自己也对那两人起了杀心,草菅人命者也该有被人草菅的觉悟,何况他们还动了幺鸡。
他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动了,那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小孩,没人有资格那样打他。
还有素晴有什么错?她先失了兄弟,后又失了丈夫,生命里两个最重要的男人都死的无人在意,她要也不在意的收拾了丧葬继续去过日子,那她的兄弟和丈夫该多可怜呢!
人生卑贱,本就苟活,要是连这点在意也无人惦记,那岂非连猪狗都不如?猪狗死了都还有人惦记那身皮肉呢,她的兄弟丈夫不该死的悄没声息。
所以,哪怕是赔上她自己,她也要替他们讨一个说法,求一个公道。
只是她太低估了人性的恶,没料平日里冒似非常欣赏丈夫的上峰马齐,竟是个吃完抹嘴不肯兑诺的小人。
素晴第一回上吊,是顶着公婆看叛徒的眼神,羞愧自尽的。
事没办成,还叫人白睡了一回,她是怀着莫大的委屈和悲愤要去追随丈夫,以示真心。
她在红楼里对幺鸡哭诉,“我与夫君青梅竹马,跟他从江南一路调迁至天子渡,没什么过人的长处,唯长的比京畿周边的女人柔美些,我知道那马齐觊觎我,便以此为凭想替自己的男人和兄弟讨出一点点的公道来。”
可她哪遇见过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混账男人?那还是个官。
赔了身子,又叫公婆以为她找好了下家,是连夫孝都不愿守的□□贱妇,素晴百口莫辩,只得一根蝇子了结了自己。
公婆见她没了气息,不请仵作不入敛,随她躺在斑驳的门板上晒尸,往日的婆媳情分散的一干二净,连死都嫌她脏了家门。
素晴哭道,“我不怨怪他们,是我自己轻贱了自己,也辱没了先夫,使门楣蒙羞,可我不甘心哪!不甘心就那么死了,于是我又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报仇,我要让他们偿命。”蝇锁勒的喉管只是让她闭过了气,被从梁上放下来时她其实没死透,只是公婆恨她,探都不探的就把她丢门板上当死人处理了。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却发现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背负着满身污浊去见她最重要的人,于是,她彻底豁了出去。
她有两条从小养到大的狗,串的是狼种,又因着家学,于杂耍一道上颇具天份,能攀住单杆而不落,然后,她带着两条狗在义庄当起了冤魂,飘荡在家里所巷与红楼之间,闹的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她就是要让心里有鬼的人夜不能寐,日日仓惶于恶鬼索命的恐惧中。
幺鸡懊悔的对凌湙倾诉,“我要是不去红楼就好了,我不去就不会意外撞破晴姐的计划,晴姐也不会因此露出行迹叫人猜着,然后做局逮杀她,五爷,是我害了她,是我功夫不好救不了她,我这么没用,可她最后却为了救我被杀,所以五爷,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我得去给她报仇收尸,她死的时候说了,希望能跟她丈夫葬一起,能跟她兄弟葬一处。”
这对复仇临时二人组,带着两条狗出了红楼。
幺鸡虽说是被人骗进的红楼,可当从红楼主人家嘴里听说了素晴的事后,他就在后悔自己阴火熏出人来的举动,红楼的主家感谢他,可他却过意不去对素晴的行为。
他对凌湙道,“五爷,您常说好心办坏事是所有误会里最令人恶心的一个说辞,我以前不懂,可那一刻我懂了。”
好心办坏事的说辞往往就是求原谅的开始,可没有人会去反问一句这种好心别人需不需要,而得到原谅的人甚至都不会为办的坏事愧疚,因为一切都是出于好心,问就是他也不想,谁料事于愿违?所以啊,好心有时候也是个令人厌恶的词。
素晴没有怪他,只向他提了一个要求,或者应该说是请他帮一个忙。
红楼里,素晴能够凭一根长杆将自己定在楼顶上,用绑了嘴的两只狗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诈作鬼步出没,然而这中间有一个弊端,就是她自己不能移动,一但有像幺鸡那样胆大的,她就瞎了。
素晴见幺鸡敦实,且看着还有些腿脚功夫,因此,她求他帮忙举个杆,让她可以在空中飘移,能够像真正的鬼一样,脚不沾地的于空中忽来忽去。
她身姿轻盈,缺的仅是一个移动的支杆。
到这里,幺鸡仍只以为自己只需出一把子力气而已,他别的没有,力气是管够的,于是,他答应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一但真情实感的参与了,就也脱不得身了。
两人商量好事情,就直奔了胡总旗家,路上,素晴咬着牙的说了丈夫和另几个同僚身死的原因。
一切都要从胡总旗的小儿子胡征迷恋上红楼里的一个姐儿说起,那姐儿原是江南的官伎,借籍到了京津卫,冲的是谁呢?冲的是素晴的兄弟,她想将自己的第一次依托给这个小恩人,以谢他在她破家之时的遮蔽之恩。
可胡征看上了她,知道了她的打算之后,就假意助她心想事成,自己出了银两替素晴的兄弟买她初夜的单,那姐儿满心欢喜的递出了合欢酒。
素晴说到这里,眼里的凶光恨不能生啖人肉。
她那兄弟并不爱逛红楼,也就不知道红楼里有一个来报恩的姐儿,那天是他生辰,晚饭后就被所巷周围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一起拉去了花楼,之后就遇上了“疏阔大方”的胡征,要送他生辰礼,于是,他莫明其妙的得到了红楼里最漂亮的姐儿青睐。
那姐儿递合欢酒时满心欢喜,想着怎么将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前缘说清,好续一段露水姻缘的佳话,哪料酒里有药,一杯下去,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中意的少年郎死于红烛账下。
她发疯般的要去找郎中,却被藏于房里的胡征抓住了身子,等她哭劈了惨叫传出屋外时,所巷里一道来的几个人才惊觉事情不对味,胡征就这么在一具死尸,以及冲进来查看情况的一群人面前,将那姐儿剥光了吊在房中抽打侵犯,用各种淫具将那姐儿最后的尊严撕碎,用胡征的话说,就是他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却敢让他等别人睡过了后再来,他堂堂一个总旗家的公子,在一个花楼姐儿嘴里难道只配睡个二手货?
那姐儿见恩没报成,反倒害了人命,一时激愤,在手脚获得自由后,抽了房中的剪刀拼着死的决绝将胡征从楼上带翻了下来,并且一剪刀扎中了胡征的下面。
胡征废了,姐儿死了,同时受到迁怒的还有因不忍解了绑着那姐儿手脚蝇锁的几个所巷男儿,总旗震怒,一气拿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统统灌了毒酒封口。
所巷一夜六家挂白,素晴家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其他几家的责难,天天有人上门打砸哭嚎。
素晴借助幺鸡力能扛鼎的托举,用细如发的钢丝从自己的腋下穿过结于脑后,飘飘的挂在两丈高的旗杆上,幺鸡放了绑腿的沙袋,步履轻松的绕过总旗家护卫的巡查,将素晴送到了胡征养伤的院里,之后两只狼狗串子听从主人的吩咐,将躲在屋里的胡征吓了出来。
夜黑风大,胡征望着飘在空中遥遥晃着的女鬼,那一副吊死鬼的索命样子,凭空而动的飘忽身形直冲冲的朝他撞过来,那一瞬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幺鸡躲在假山丛里,牢牢托着手里的旗杆,在护卫举着弓朝素晴射的时候精准的带着她躲过了箭矢,而素晴则将早准备好的狗血从空中撒下去,兜了所有人一头一脸血,如此两三次后,护卫们一起吓的懵了圈,丢了弓箭抱头鼠窜。
如此恶鬼寻仇的场面,刺激的整个总旗府人心惶惶,那胡征几度昏死又几度被两只大狗咬醒,折磨的跪地痛哭求饶,什么公子气度高贵血统,在这一刻都与偷生的蝼蚁一样,往日的高高在上也不过如此,素晴大恨,解了腰带套上了胡征的脖颈,她要让他在自己的家里,在这满府乱窜的人堆里,绝望的感受到一点点从窒息到死亡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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